相思镇有个曲艺队,曲艺队唱河南坠子的当红名角儿叫云儿。
云儿是个黑里俏,个儿不高,身材匀称,眼睛看人会说话,两条大辫子总是一前一后随着走路的幅度有节奏地跳跃。云儿自小学戏,原在豫剧团唱花旦,演过《西厢记》里的小红娘,后来镇里成立曲艺队,云儿被选去唱坠子了。
云儿的到来使那帮书迷们兴奋异常,书场里场场满座。场子设在火车站广场对过儿,那些固定的书迷和南来北往的书迷们都冲着黑里俏的云儿来。云儿演出时爱穿白布碎花小褂、阴士蓝长裙,把长发结成一根大辫松松地搭在胸前,耳后斜插朵散发着幽香的茉莉花,那辫梢上没一点儿装饰,整个人就像颗小葱似的鲜鲜嫩嫩。上得场来,手握简板,侧身微微一点头,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从左至右这么一扫,满场观众未听其声先酥倒一片,都说哎呀呀,云儿的眼神儿太勾人。
那时云儿唱的多是《梁祝下山》《西厢记》才子佳人书目,也穿插些《小女婿》《偷石榴》这样逗乐的段子。她和拉坠胡的杨正平一唱一和,将那些让人捧腹的书目推向高潮。场内的人盯着云儿跟着笑,痴了呆了、疯了傻了似的。
听书的人中有个高高瘦瘦带黑边眼镜的书生,场场不落。他只听云儿唱坠子。云儿在台上唱,他文文静静地听,情绪不似别人那么外露热烈。
云儿唱完了,他起身就走,场场如此。
这人真隆,云儿便记住了他。暗地里打听,有知情人说这书生姓赵,是北京的大学生,学的是俄语,刚刚毕业。云儿纳闷,这会说叽里咕噜外国话的洋学生听的是哪门子坠子啊?
直到有一天,这书生拉着姐姐姐夫红着脸来到书场,云儿才知道这书生看上了她。
常言道,一个闺女百家提,云儿色艺双绝,说媒牵线儿的更是踢破门槛,云儿高不成低不就,硬孜孜相不中一个。云儿的舅说莫非要当老闺女?娘说婚姻不透哩,那《两头忙》是咋唱的?高高山上两间房,一家姓李一家姓王。王家有一位大公子,李家有一位大姑娘。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娶,三月生了一个小儿郎……说快也快。云儿红着脸捂着耳朵说娘,快别说了,真难听。
相思镇实在是小,东边跺脚西边就颤,那书生追云儿的风儿吹到她娘耳朵里了。吃罢晌午饭,娘就把云儿堵在家里,说闺女啊,他是个念洋文的大学生,你却是个唱坠子的柴火妞,我怕你过了门儿腰杆儿挺不起来。
云儿一声不吭,只把辫梢儿在食指上一下一下地绕,像绕着自己绵长的心事。
云儿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夜夜黑照样唱她的坠子,那书生照样安坐书场听,照样场场不落。只是云儿会悄悄地站在书场的帷幕后偷偷打量那书生,那书生看云儿时眼神儿里更是多了些内容。
书场后墙外是一片小树林,几株石榴花开满树。姑娘家自有招数,云儿灵机一动打定主意试上一试。这天云儿唱《晴雯撕扇》,头几句是唱给那书生听的:明月皎皎照池塘,树影儿摇摇晚风儿爽。心惦着宝玉回来乘凉把月儿赏,石榴花下沏香茶摆好那小竹床。那天夜里,云儿独自在石榴树下直等到月儿西沉。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石榴花谢尽挂了果。云儿今晚唱的可是《宝玉探晴雯》,她还那身打扮,还是小葱般的鲜嫩,耳后那朵茉莉颤颤巍巍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幽香。云儿随着吱吱咛咛咿咿呀呀的坠胡,把那简板打得如同紫燕双飞,脆生生水灵灵开了腔:日落西山鸟归巢,秋风阵阵树叶儿飘。贾宝玉溜出了怡红院……云儿眼风忽地一扫却不见了那书生,刚才还在呀。
散场了,云儿望着瓢泼大雨没了主意。忽然间从书场拐角处昏黄的街灯下匆匆走来一人,浑身上下精湿,却把手中的伞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云儿。那个雨夜啊,一把油纸伞,两个有情人。
以后呢,云儿嫁给了那书生。再以后,嫁了人的云儿跟那书生走了。
相思镇曲艺队里少了云儿,好似塌了台子角,半城人为此失落了很久。
有人问了,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呵呵,那书生便是红酒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