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河道两旁的地势终于平坦起来,而水势亦缓了下来,顾子昂忙将树船滑到岸边,抱着传一跳上了岸,将传一平放在地上,伸手去探他项间的脉搏,立时手足冰冷,跌坐在了地面,目光呆滞的看着传一。
传一的脉搏已经没有了,这一代宗师最终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传兄……”
看着眼前这张枯瘦的脸颊,想起这近半年的相处,顾子昂心中百感交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交织着,忍不住落下眼泪来,无声而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终归没有救下这亦师亦友的男子,心中咆哮,为什么好人都会这般早死,而恶人享尽人间荣华?
泪,无声的在他脸颊滑落。
突然,传一直挺挺的坐了起来,本已涣散的瞳孔重新泛起了神光,“子昂!”他伸手一把抓住正埋头痛哭的顾子昂肩头。
顾子昂吓了一跳,茫然抬起头,当见到又重新活过来的传一时,狂悦的欢喜瞬间充斥在他的心间,伸出双手紧握住传一的双臂,“顾兄,顾兄……”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得你这样一位兄弟,我此生无憾了!”传一脸上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但接着,他的双眼突然放大,脸色变得异常肃穆,紧紧握住顾子昂的手掌,说道,“子昂,答应我一件事,日后到我的好友天玄那里去,他会将仆士印交给你。”
“这……”顾子昂心中一震,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出现在眼中,传一这是回光返照啊,他能突然活过来只是心愿未了。
“答应我!”传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完全就是形将就死之人的脸色。
“好!”顾子昂重重的点头,泪如泉涌般滑落。
“哈,哈……”传一仰天大笑,手掌突然松了开来,笑到第二声时,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凝固着笑意向后倒去。
“传兄……”
顾子昂神伤魂断,这一代宗师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两日后
顾子昂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敷好了药膏,目下正处在一间泥瓦房内。猛然坐起,他记得自己在埋好传一后,由于失血过多和疲劳过度,因此晕了过去,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打量了一下屋子,发现屋内陈设简单,应该是一户农家。
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走出了房舍,刚走出房舍便是见到一位年莫六十多岁,肤色黝黑,身子有些佝偻的老者扛着锄头打开前方的竹门走了进来。
那老者显然也发现了他,满脸皱纹的脸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放下锄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顾子昂,以苍老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不错,伤的那么重这么快就醒过来了,还能下地行走,看来你不是一般人啊!”
顾子昂连忙说道:“老人家,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老者摇了摇手,转头向右侧方的茅草屋叫道:“老婆子,小家伙醒了,快端饭菜来。”
话毕,右侧方的茅草屋内传来一位老妇的回应声,“马上就来!”
老者笑了笑,拉着顾子昂走进了屋子内,在屋中矮桌旁边的草蒲团上坐下。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身上那么多伤?”老者问道。
顾子昂如实将自己名字说了出来,但自己怎么受伤的却没有如实说出来,编了一个谎话。
这时,一位同样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妪,满脸慈祥的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将饭菜放在了矮桌上。
“你们先吃,我还有一个菜还没有弄好。”说完,又走了出去。
“来,子昂,我们先吃着。”老者盛了一碗饭递给顾子昂说道。
顾子昂本想等到那老婆婆一同吃,但肚子饿的实在厉害,而老者也在开始吃了,因此也不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顾子昂便留在这里养伤,由于他本身体质强于常人,再加老者给他敷的草药特别管用,因此他身体上的剑伤已经完全结疤了,身体恢复了大半。
在这里待的第三天,顾子昂趁老者为自己换药之际,疑惑问道:“张大爷,你和张婆婆没有儿女吗?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老人家在这里?”
“药上好了。”张大爷为顾子昂后背上的伤口上好了药,将剩下的药膏放在一旁,唉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来是有一个儿子和孙女的,但在二十年前,儿子被拉壮丁的人拉走了,至今也没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唉……”
看着张大爷黯然神伤的目光,顾子昂心中亦不由一阵难过,二十年没有消息的人,恐怕他儿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在这冷兵器时代,打仗就是用人去推进,一场战斗下来,死的人动不动就上万,一场大战役下来,死的人更多,“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残酷。
整理了一下情绪,询问道:“那你孙女呢?嫁人了吗?”这些日子他都只见到张大爷与张婆婆,再没有见到其他人,因此料想他孙女可能嫁人了。
张大爷再次叹了一口气,眼眸中满是悲痛之色,微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有嫁人,而是自己卖了自己?”
顾子昂瞪大眼睛看着张大爷,问道:“她自己卖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爷回忆道:“一个月前,老婆子生了一场大病,但家里贫穷根本没有钱医治,颖儿见他婆婆每日痛苦不堪,恰巧这时遇到有人在市集上收购美女,因此她瞒着我们将自己卖了,带着金子与药材回来。
等我发现颖儿留下的书信时,颖儿已经随他们走了,我这才知道这些金子与药是颖儿卖身所得。”说到这里,张大爷已是老泪纵横。
顾子昂心中亦不由一痛,他几乎可以预料到颖儿之后的人生,在这男权至上的时代,女人只能是他们的玩物,像颖儿这种出生在无权无势平民家中的女孩,更会没有地位,日后必定是被摧残的命运,这么好的一个女孩,竟让她有如此悲惨的结局,老天爷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好人总要悲惨的活着?
没有人给他答案,也许老天爷也畏惧权利吧!所以他也只能让底层的人受苦受难,而顶层的人逍遥快活,压榨剥削底层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顾子昂算了一下时间,他在这里已经待了有七天了,心中强烈的思念着命苦的诗女,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闯阳会不会以为他死了而将诗女送了人。
一想到此,顾子昂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阳都去。
这天晚上,吃饱饭后,顾子昂放下碗筷,说道:“张大爷,张婆婆,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与这些天的照顾,我打算明天离开了。”
张大爷伸手拍了拍暗自抹泪的张婆婆的手掌,安慰道:“老婆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随又转头向顾子昂说道,“孩子,去吧,到你该去的地方。”
顾子昂心中一阵感动,他与这两位老者无亲无故,却这般无私救助他,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看待。
跪在了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说道:“请受子昂一拜,二老的大恩大德子昂没齿难忘。”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父母!二老这般无私救助他,还亚于做父母的吗?
“好好好!”张大爷老泪纵横,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起身将顾子昂扶了起来,“好孩子,也不枉我与老婆子救了你了。”
离别在即,顾子昂很想为二老做些什么,但想了想,以他现在的情况又没什么可做的,忽而想到了二人的孙女颖儿,或者在以后的日子中他会遇到,几率虽然很渺茫,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向张大爷问道:“大爷,你有什么话要对颖儿姐说的吗?或许我以后会遇到她。”
张大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就告诉他,老婆子已经好了,不用担心我们,让她好好保护自己,我们这个家永远为她开着门,等待着她的回来。”说到最后,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似乎也知道颖儿能回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顾子昂心中决定,只要能遇到颖儿,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出来,救出颖儿就是对二老的最大感激,遂询问颖儿的样貌与年龄。
当他得知颖儿刚满十六岁时,失声问道:“颖儿才十六岁?”这没有道理啊,二老的儿子二十年前就被抓走了,即使当时颖儿还在娘胎里,那至少也有十九岁了,为何才十六岁?
张大爷看出了顾子昂的疑惑,解释道:“颖儿并非我们的亲生孙女,是有一天我在外面捡回来的,当时她被人丢弃在雪地里,我见她可怜就把她带了回来,一晃眼就十六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她本来可以嫁个好人家的,但都是我俩拖累了她,唉……命苦的孩子。”
听完,顾子昂心中更加决定要救出颖儿,只要他能顺利打进闯家站稳脚跟,一定要让人找到颖儿,如此善良美丽的女孩怎么能让她被人摧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子昂与二老道别,离别时,张婆婆递给了他一个包袱,说道:“孩子,这里面有一件衣服,几两纹银和干粮,你拿着路途上好用。”
“这怎么使得!”顾子昂忙将包袱内的纹银拿出来,这些钱是颖儿卖身后留着二老用的,他怎么能收下。
“收下吧!”张大爷伸手将顾子昂的手推了回去,说道,“这都是你婆婆的一点心意,这里离阳都路程遥远,又多有匪徒,所以你婆婆为你准备了这些,你不要拒绝,否则你婆婆定要伤心了。”
顾子昂心中感动,不由泪眼迷蒙,将银两收了回来,恭恭敬敬给二老鞠了一躬,依依惜别后,向阳都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