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苍老枯燥的读书声响在耳边,李轶商瞥了眼不远处的空座,默默无声的翻过一页书。
阳光是公平的,会照在他的身侧,也会照到此刻另外两人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迎春趴在床上,嘴巴里塞满了零嘴,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含含糊糊的,“姐姐最近怎么都不去上先生的课了?”
“我陪着你不吗?”怡然反问,毛笔浸润了墨汁,重新回到纸上,可其实却因为迎春的疑问而带出了一丝波澜。
李轶商让她考虑一下:君未澜几乎都不在书院,她可以在他身边额外多做一份工,或者她觉得辛苦,他也会去找君未澜给她赎回自由身。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是君子行径,但她又怎么可能答应?怡然沉默。
且不说她原本就不是书童,就算是,她当时所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换做任何一个人见旁人受伤了,都是会上去帮忙的。
她的拒绝也许让李轶商感到意外,的确,书童大多出身贫寒,能有机会恢复自由身成为良民,定是期盼已久的好事。
不过她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强求,只把那日包扎手的帕子递还过来,道,“话,李某不会收回,你若改变主意,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清冷如玉鸣的声音反复的在脑子里响起,怡然轻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笔。
这个迎春啊迎春,把李轶商的事一提,她都无法沉心练字了。
怡然抬头看向外面的艳阳清空,之前几天还是带着点春寒,今日竟然隐隐有些夏天的味道了。
“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啊?”迎春看她不写字,又来搭话。
“应该是今天吧。”怡然扭头收拾笔墨,“他走的时候说今天会回来。”
迎春托着下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腿,看起来格外的天真烂漫。
“小怡姐姐,我要有你命好就好了。像你家公子,又不管你,又让你念书,他却又不怎么在这儿,你真自由。”
“你只看到我自在的时候,怎么不提别的?”怡然笑着白了他一眼,“比如说,他在外面玩的忘记了回来,我身边的钱又用完了,那岂不是每天只能饿肚子!”
迎春立刻哆嗦了一下,每个挨过饿的的孩子都最怕这一招了,他胆战心惊的问,“那……那你家公子经常忘记回来吗?你还有钱吃饭吗?”
怡然的笑敛了一瞬,随即甩开了心底的不确定,“我说笑的,他只要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迎春大大的松了口气,又眨着大眼睛,欲言又止。
怡然瞅瞅他,他也瞅瞅怡然。
“想说什么就说,看我做什么?”怡然没好气。
迎春撅撅嘴,“姐姐,你跟你家公子那什么过吗?”
怡然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迎春咯咯愣愣指的是什么了。到底是孩子,虽然知道有些话不好问,也还是问了。
她和君未澜,如果真是主仆,没发生很正常。可她是他妻子,怡然心叹了口气,飞了迎春一白眼,“年纪小小的想什么呢,我和我家少爷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怕人闲话,才女扮男装在这里伺候他。”
迎春在脂粉堆里长大,可比一般孩子看哪种事情多,他一脸严肃的坐起来,“姐姐,你家公子一定是断袖吧。”
“你这么漂亮,他都不动心。”他咕哝,“其实很多男人是喜好男人又不敢承认,才会在艺馆里找女扮男装的花娘。”
怡然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地,她慌忙低头去捡,却拿了几次都没拿稳。
“这书真讨厌,怎么变得滑不溜丢的。”她嘟哝了句,终于把书捡起来,指尖发白的捏着书,仿佛怕再掉了。
有些事,猜测是一回事,听别人正儿八经的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尽管她有了心里准备,可还是觉得一阵心痛。
迎春歪头看着她,神情是十二万分的认真,“姐姐别不当回事哦,那些断袖的男人,身边养女人冲面子的很多的。我见多这种事了。”
她是他的挡箭牌吗?她苦笑,那玉阶楼的珈伊姑娘又是什么?
其实一直都很羡慕珈伊,如果拥有他的爱,将来赎身出来嫁入君家,成就一段美事。如果没有,那般的媚艳动人,才绝一方,自然也能觅得其他良人。
而她呢?怡然心里涩涩的,如果他是断袖的话,她是什么呢?
怡然把书放回书架,摸了摸掌心的冷汗,摇摇头。
“姐姐是不是洗澡很不方便?”迎春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过来扯怡然的衣服。
待看清之后,迎春扶额一叹,“我就知道这样。”
为了更像男子,怡然不仅多穿了一层,而且还贴身裹了布条使身板更平。
“这个时候公子们都在上课,澡堂里没人。你去洗澡吧,我给你在门口看着。”迎春提议,“一直都是你帮我,也让我帮姐姐做点事啊。”
说着就动手帮怡然收拾衣服洗具去澡堂子,怡然哭笑不得,她还真拽不过这个迎春了,本来想等君未澜回来帮她看着门的。
不过,君未澜……
怡然上下打量迎春,这孩子挺机灵的,就看一会门应该没事吧。
其实与其说她热,不如她从里到外的觉得冷,怡然闭起眼睛,握紧了冰冷的双手,她的确需要到温暖的水里泡一泡,洗去着满身满心的烦恼。
“你放心洗吧,我保证不放一个人进来。”
澡堂门口,迎春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怡然点点头,有些紧张的走进去,入目首先是个更衣间,没有与澡堂完全隔断,再往里看就是两个浴池,一个圆的是泡澡的,一个长条的是给人舀水冲身的。
澡堂里白雾淡淡,微微的热度扑在脸上,让人浑身一松。怡然确认过每个角落都没人,终于开始脱衣服。
与此同时,六艺书院后巷,君未澜跳下一辆油壁香车,对里面的女子点点头,“送到这就好了。”
“那珈伊就不进去拜见夫人了。”车里的女子笑如夏花,“事成之后,公子可别忘记对珈伊的承诺。”
“那是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自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