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小怡的面子就是大。”怡然出门之际,花千摇头晃脑的感慨,“从来只有我们小书童在少爷跟前跑,哪有少爷来找我们小书童的。”他懒洋洋的语气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讽刺。自从上午见识过君未澜教怡然磨墨写字以后,花千对她的态度就变成了这幅怪样。
好在怡然不是个冲动的人,在做了一番冷静思考之后,她反而从另一个角度,开始理解君未澜的举动。
六艺书院断袖之风盛行,主仆之间但凡有些亲密的举动,就会让人往那方面想。而君未澜早上的教写字,恰恰顺着大家的想法,在她身上旗帜鲜明的表现一个立场:这是我君未澜的人。
哪怕是张扬的花袅对君未澜也有几分畏惧,又有多少人还敢明目张胆欺负她呢?
天色已晚,树荫下黑漆漆的,她一眼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君未澜做了个‘这边走’的手势,便迈开了步子。她默默无声的跟上,书院的晚上很安静,高大苍劲的古树随处可见。
“我接下去不会每天都在书院。”他开门见山,“课堂你已经认识了,夫子姓钟,明天就会来上课,到时候你还坐今天的位置,喜欢就听,听不懂也可以练字,他不会管。”
怡然对他突然要离开,并没表现的多么惊讶。有花袅一句‘今年你第一次来上课’,她心里也多少有数,知道君未澜不在君家的时候,其实也不在书院。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他看她这么淡然,反而有点不淡然。
怡然偏头想了一瞬,认真的道,“在外小心。”
君未澜心底一动,与她一样想到了书楼里的杀手。
“我隔三差五还会回来的,顺便也要检查你练字啊。”他一笑,氛围顿时轻松了点。
“不过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让草儿也过来。”君未澜语气一转,变得郑重的有些不真实,“草儿在你身边,多一个说话的人,我也比较放心。”
她和君未澜接触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跟他这样说话。他的态度非常诚恳,完全是要听她的意思办事。
怡然的态度却很平常,“你也说隔三差五就会回来,我一个人生活在书院已经很扎眼了,多一个草儿更别扭,还是不要辛苦她了。”
他这才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好像一时再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
怡然深吸了口气,清清淡淡的开口,“先前在君家的时候,我让草儿给你带过口信,你收到了吗?”
就是君夫人身体不好让他回去的那次,君未澜点头,“对不起,当时身边有事,没能及时回去。”
怡然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过对于他的歉意也毫无保留的接受了。
“你也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恪守孝道,侍奉好母亲的。只不过……”怡然抿唇没有说下去。
只不过现在,她也不在君家了。
前面的路有个小坑,光线太暗,君未澜不着痕迹的拉了拉怡然,带她从旁边平整的地方绕了过去,才道,“虫灾的事,整个峰南都有发生,你放心,这件事虽然没有完全结束,但农户的怒气基本也平息了。”
“哦?”怡然疑惑,那天看到告示的时候,他还显然不想告诉她进展的样子。
昏暗中,君未澜笑眯眯的看了怡然一眼,示意她放心。
那时候是因为告示发出去以后,谁也不能保证引起的效果就是好的,现在结果出来了,君未澜当然也就很爽快的说了出来。
“那天的安民告示上,并没有提关于你的事。提了,反而顺了散布谣言的人心意,要把一桩莫须有的罪名弄的像是君家买通了官府故意掩盖一般。”他道,“其实事情没发生之前,安逸候府就向上递了报告,预测今年春会发生一次虫灾。最近上面的批条下来了,陛下减免今明两年整个峰南的税收,一旦灾情严重,峰北和另外几个州也会向峰南送粮。”
对于底层的百姓而言,只要生活有保障,自然就没兴趣再追究虫灾的成因了。
“父亲到时候也会捐不少吧?”怡然想到君老爷,心里暖暖的,她对这位公公的好感要比亲生父亲还浓。
君未澜点头一笑,肯定了她的意思,“不过具体的数额,一时还不能估计。”
“如果有我能出力的地方,你要告诉我。我都会做的。”
怡然的这句话,让君未澜想到了其他一件事,于是解释,“其实带你来书院并非我的权宜之计,这里的老师很多,授课的类别也五花八门。你虽然只是住一段时间,但却可以接触许多外面没有的新鲜东西,任何你喜欢的,只要想听,都可以进去听。尤其是——”
他停下来,认真的看着怡然,“尤其是教画画的先生,也有好多位,擅长的科目不同。你大可以好好的跟他们接触一下,为弟弟将来拜师做个准备。”
怡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君未澜说到‘天安’时的这声弟弟,喊的如此自然真切,就如同在说他自己的弟弟一样。
君未澜反而被她看的有些尴尬,“当然,我本来可以代你出面请一位老师,不过谁更适合弟弟,我想还是你更清楚。资金方面,如果你需要,同样只管跟我开口。我其实也不是真的身无分文。”
怡然被他有些拘谨的语气弄的笑了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句身无分文。
“那下次出门,我可再不帮你付钱了。”说是这么说,但夫妻一场,她的钱还不是都是他的。
怡然的眉头松了一瞬,又凝起来,“说到给弟弟请老师的资金,其实我有存,只不过要到需要的时候才能变现,倒不需要你帮忙。”
“是你的嫁妆吗?”
怡然惊讶,“你看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君未澜轻叹了口气。
倒让怡然更惊讶了,“我有做的那么明显吗?”
“还可以吧,你把嫁妆收的那么好,连胭脂水粉都不曾拆开来使,还不就是为了将来变卖方便。”
怡然被揭的连最后一层遮盖都没有,整张脸都赤红赤红的,即便没有夜色掩盖,他也看的一清二楚。
君未澜的声音不禁就温柔了下来,“嫁妆本来就是你的,你要怎么处理都可以。”
绕了书院一圈,她们都回到了书童的房间门口,他摸了摸怡然的头发,“我要走了,房间也空着,你若住不惯这了,便住我那里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
怡然想要努力的笑一笑,可为什么,她发现,这一刻超乎寻常温柔的君未澜,却比过去吊儿郎当的时候,更遥远,更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