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承尘透着陈旧的蓝色。
嘴里干涸真难受,旁边娘躺的地方却冷冷的,她喊了声‘娘’,屋里没有人应。窗外进来的光线还是朦胧的浅灰色。
这么早,娘去哪儿了呢?她好想喝水……
小人儿在被子里翻了会身,终于下定决心坐起来。
离地很高的拔步床对小人儿来说早已不是问题,小腿儿一甩,她从床上下来了。白玉雕琢的双脚沾到冰凉的地砖,小人儿打了个寒颤,然后眼睛一转,瞧到了不远处的小绣鞋。
那么远……
她吸了口气,踮脚小跑过去,直到两只脚都伸进鞋里,才把那口气吐出来。跑到桌前,手脚并用的爬上凳子喝水。
茶是隔夜的,冰冷而苦涩,只小口抿了几下就不想再喝了。
她从凳子上下来,自己穿上外衣,棉袄有点儿小了,二娘前日来这儿跟娘说,“生意不好做,老爷让府里的人都省着点,就是大夫人您和怡然小姐过年的衣服也暂时先缓一缓。”
可她明明看见二娘的女儿采晴穿的新衣服呢。小人儿不服气的决定找坨马粪丢在庶妹床地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臭死她,嘿嘿。
外面传来声响,小人儿眼睛一亮,欢乐的奔出去,“娘!娘你回来啦。”
站在晨雾中的女子回眸,写满哀凉的脸在看见小人儿时勾出了温暖的浅笑,“小意。”
她扑入女子的怀抱,昂着头小心翼翼的问,“娘你在想弟弟吗?”
女子没有回答,她乖巧的把头枕在她肩上。心知弟弟一出生就比普通孩子安静,家里人的神色渐渐从开心变得古怪。后来人人说弟弟与常人不一样,要送到乡下去养。从此本来身体不好的娘就越发不爱说话了,而她不明白的则是爹爹怎么总不来呢?
以往爹爹总说她和娘是他的心肝宝贝,如今心肝宝贝在想他,他知道吗?
“小意。”娘忽然开口。
她抬头看去,娘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而她时常觉得,其实娘真的,根本没在看任何的东西。
“娘。”小人儿甜甜的唤母亲,想让自己进入她的眼睛。
娘果然转回眼睛来,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哪怕是病容苍白也无法盖去其中芳华。
“娘真好看。”她忍不住自豪。
娘却摸了摸不再乌亮的长发,没有说话。
许久,她听见娘说,“娘跟爹说要到乡下去养身体,顺便照看你弟弟。小意,娘这次不能带着你。你乖乖的等娘回来,好吗?”
她懵懂的眨着眼睛,不明白这场分离代表了多久。
娘脸上有她看不懂的苦涩。
小人儿只能懂事的保证,“小意会想娘的。”
可是娘拥着她,又开始叹息。
后来娘就离开了,小人儿等了她一顿饭的时间,两顿饭的时间,一晚上的时间,两晚上的时间……她等娘很多顿饭,很多个晚上,一直到再也数不清了的时候,府里的人说娘和弟弟去的乡下闹事情了。
“瘟疫?瘟疫是个什么东西?”小人儿问小丫鬟可心。
可心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会不会是天很热到处都是蚂蚁?”她比了个夸张的动作,“娘说温就是暖和的意思,蚁就是地上的小虫子。”
可心还是摇头。
她觉得没意思,低头继续玩泥巴。
旁边有大人经过,低头交耳的说话声隐隐入耳。
“听说……要死了呢……”
“……死不死都封在村里了……”
她抬头看过去,两个灰色的人影消失在角门那头。
“小姐……”
她回头看见可心皱着张要哭的脸,手捧着泥巴锅子正在等她的泥巴丸子下锅。
小人儿赶紧卖力的搓起泥丸子,再无心管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