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云一直在变幻着,一直变幻到我的眼角开始出现裂纹,我看着我的父亲逗着我的女儿笑声朗朗,我打心眼里羡慕我的女儿。我的父亲是个爱说笑话的幽默的老头儿,可他从来不爱同我说上几句。
我脑子里的记忆并不多,因为我不太喜欢留恋那些个伤感事,所以我大概也只想就写到这——谁家孩子,我也大概只能用最简单最幼稚的文字来述说述说这个孩子。
今年端午母亲又给我寄了几十个咸鸭蛋,这些鸭蛋都是母亲亲手腌制的。但我从来不敢跟我的母亲说我是厌恶这个的,可以说甚至让我反胃,因为从那以后我也不再胆敢碰它们一下。
那只空荡荡的铁饭盒一直都在橱柜里静静躺着,已经退休许多年岁了,我偶尔也拿出来玩弄玩弄(清洗清洗),那上面除了铁质的味道再是闻不到其他能够让我怀念的味道。
我打开饭盒,将昨晚剩下的冷饭一勺一勺的装了进去,又将昨晚煮好了的咸鸭蛋埋在饭盒内,我用细绳紧紧把饭盒绑牢,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书包最里面,我深怕饭盒会不小心掉出来,因为只剩下这么多冷饭和这仅有的咸鸭蛋。我掏了掏口袋确认那每天固有的两毛钱,从不曾会多上半分,我也坚决不允许它偷偷从我的口袋逃脱掉,我需要用它支付那个只有拳头一半大小的馒头,幸亏它微微带着甜味,我简直没法想象它究竟是怎么把我的骨头喂长的,因为那还不能够小孩子拳头一样大的馒头。
又到了这个滑稽的中午,我小心翼翼的打开书包,小心翼翼的拿出饭盒,小心翼翼的解开细绳,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饭装到我的嘴里。我闻到一些香味,红烧肉、水煮鸡块、香菇青菜,只是这些香味是从我的四面八方袭来的,而我的手上只有铁盒的味道,或许还带着一丝丝咸味,我想那个被埋在饭里的咸鸭蛋或许是这咸味的直接证据,而我不想说什么间接…
“同学,你怎么又没有带配菜,白饭怎么吃的下?”因为蛋的白色和米饭的白色夹杂一起让老师只看到我的饭盒是白茫茫一片。
“老师,你看,哝哝,在这里呢,呵呵呵。”我边笑边挑出咸鸭蛋,对于一个小孩子看到大人说错了或做错了什么,总是十分开心的:你看,这么大了还会搞错哟!我又似乎在向老师炫耀我丰盛的午餐——一只咸的几乎不能入口的咸鸭蛋。
冬天的风是很给面子的,尽量的把我们这几个小孩的脸刮裂,刮的我们东倒西歪,刮的我们头昏脑涨,但我们依然顽强的伫立在寒天冻地。我们相互吹嘘着我们各自的本事,有小伙伴说他可以连续翻十个跟斗,有小伙伴说他可以田的这头跳到那头,有小伙伴说他可以吃八碗饭,这有什么稀奇的呢!我说我可以任意走在湖面上而不会沉下去。这个似乎要比他们的高明的多,大伙儿都看着我,因为我得实实在在的证明给他们瞧。
我亦步亦趋,蹑手蹑脚的向湖边走去,但我没有继续走到湖里,因为耳畔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小竹竿,你妈妈回来了,买了好多好吃的呢!”有个村里的长辈正好路过向我喊道。
“咦,你诓我,我才不信嘞,妈妈说等我长大了再来接我呢!”尽管我对这个长辈的话是将信将疑,甚至有点嗤之以鼻,但我还是停止走向湖里的脚步,而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我不是惦念我的妈妈给我买了多少好吃的,而是我已经两年多不曾见过妈妈了。
哦!那个长辈可真是没有骗我,我应该跑过去谢谢他的,但我更想先跑到母亲的怀里。我在遥远处就开始看到母亲“花枝招展”的衣服,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好看的衣服;我在遥远处就开始向我的母亲招手,我的手真是细小到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我有在挥手;我在遥远处就开始向我的母亲喊叫:妈妈妈妈,我喊了几百遍、几千遍,我的喉咙喊的开始抽筋了,不过我是很开心的,因为母亲正向我走来。
我已经奔到了母亲的身边,我想用最大最亮的声音喊妈妈,只是我在这之前已经喊的嘶声力竭,我想把手举得最高来拥抱妈妈,只是我的手在这之前已经挥的筋疲力尽,我只剩下两颗凹在额头里的眼珠呆呆的望着母亲,然而我的母亲却疑惑的瞟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匆匆的从我身边走过。是了,原来她不是我的妈妈,我竟认不得我的妈妈了。
我又重新回到小伙伴们中间,我可不是乱吹嘘的坏小孩,我得赶紧到湖面上去,于是我那还剩有几两的纤巧的骨架子便轻灵的在那不到半公分的冰面上自如来去。湖面上一串串冷气还在不断的蒸蒸向上,有如仙境一般,我向岸上大伙儿炫耀着,我就是这湖里的精灵,所以我不会掉下去。他们只能默默的看着我痴痴地笑,他们连一只胳膊也不能放在湖面上,不然立刻就沉到水里喂鱼养虾了。
我尽情的在湖面上欢声雀跃着,我又开始听到有人在呼唤我,听起来是那么的急切。我看着她站在湖边,站在小伙伴们中间,我认出来了,她就是我的妈妈,可她刚才为什么只是从我身边匆匆而过呢?我向我的母亲欢呼着,又开始炫耀起来:妈妈妈妈你看,我可以站在湖面上,他们都不可以哦,妈妈你看呀。我尽量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来给我的母亲欣赏,然而母亲只是呆呆的望着我,身体有些僵硬、表情有些凝固,相反我却笑的更加的欢乐。我突然瞧见母亲凝固的表情好像正在融化,因为有水开始从她的脸颊流下。但我却没发现我脚下的冰也正在慢慢融化,我依然尽情的跳,尽情的欢娱,我一点也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成了落汤鸡,因为冰从未裂的像这样清脆、彻底。
水已经淋透了我的全身,但我丝毫未感觉到冷。母亲是多么的紧紧的抱着我,我却还是傻傻的望着母亲痴痴的笑,我身上的冰水伴随着母亲脸上的热水不停的往下流,一直流进母亲的肉里,流进母亲的心眼里。母亲在我的床边翻遍了我所有装盛衣服的袋子,终究也没能找到一件能够让我穿起来不太冰凉的衣物和鞋袜。母亲悄悄的背转过身去,似乎担心我看到什么似的。母亲拿出一些她自己的衣服裹在我身上,才使得我的身子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母亲背着几乎没什么重量的我,却沉重的朝着曾让母亲和我提心吊胆的小屋子里去,我回头望了望那个角落,我开始随着母亲的步子渐渐远离那张曾经使我蒙羞的木板床。我始终在痴痴的笑着,我突然感到那个曾让我们害怕的屋子是温馨而怀念的;我突然感到那个闪着电、下着雨的漆黑的夜晚也是美妙的;我突然感到我就像拨开黑云重新触碰到阳光的小鸟,我就这么伏在母亲的背上一直痴痴的笑着。
自此,我不曾再见过我的祖父,‘后天是清明’,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多少个清明了,我想和我的母亲谈谈,我正在偷偷思念一个人,我想光明正大的思念。
我拉开抽屉下的暗格,这已经是我第七次准备艾草了,每次母亲准备清明果时,我都会偷偷藏一份艾草,我不想让这些艾草继续呆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格子里,我想让它们陪着我思念的人一起晒晒太阳,吸一吸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