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黑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不舒适,对于黑,人们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人们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就会有无限的遐想,血腥的嘴脸,冷淡的表情,漠然的姿态,一连串的诡异。总之黑是一种不吉利,不祥和的色调。当有人死去就有人穿上黑色的礼服,当黑色的乌鸦哀鸣,就会联想到死亡,而一个帝国的倾塌无非是黑暗的彻底——别无其他。人们的意识里,天堂是光明的,那里充满了美好;而地狱是黑暗的,那里充斥着丑陋,所以多数人对黑暗是憎恶的。
而我对黑的畏惧却比常人敏感许多倍。
农村的夜应该是宁静的,温馨的。从前的从前我是这样体会的,但从前的后来,我渐渐感到黑夜的蔑视。
看!人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不堪一击!
山村的房子是很疏散的,隔着一座房子就是天和地的交接,很难望到别人家,几乎偏僻的很压抑。
那时,父亲去了远方奔波,狭窄的屋子里只有母亲和我。因为怕黑,母亲和我便早早的吃完晚饭,早早的关起大门,早早的躲进那并不能减少任何恐惧的床板。
窗外的老樟树还是一如往昔地像幽灵般沙沙作响,梧桐梢上的啄木鸟咯噔咯噔就像饿狼啃噬骨头一样刺耳,那些闪着鬼眼的老野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见了世上最可怕的事物一样慎人。那时我还太小,感受不到这许多,可母亲常常从夜梦里惊醒。
这是母亲第二次,也是我第二次颠着沉重的步子去向祖父家。母亲向祖父母请了安问了好,我也向他们请安问好。祖父给了我一个用石灰水泡制的炝柿子,削去皮儿,甜甜的,我吃的很开心,可当我看到其他小孩也有我祖父给的炝柿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涌出一股伤心,有些酸涩。
母亲是来求请祖母和我们一起,做个伴的,这是母亲能够想到减少恐惧的唯一办法。
他们聊了很久,因为我的柿子早就吃完了。母亲出来的时候,眼睛里红红的,了无生息,她轻轻地牵着我孤零零的回了家。祖母没有和我们一起,没有任何人和我们一起。
夜又悄无声息的来了。
我病了,得了害怕的病。这时一种迷信的说法,就是你在某个地方玩,不小心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回家后就会大病一场。这种病白天是看不出来的,到了晚上就会莫名的不舒服或是发起高烧。
老人们说这种病是不能看医生的,若是看了医生,打了针,吃了药就一命呜呼没救了。不过真的患了这病也不用担心,可以去找村里的神婆,她会点上三支香,先向天叩三拜,后向地叩三拜,插在门前——那是在祭拜黄天和厚土两位大神,再点三支香,把香倒过来拿,然后在患者头顶上比划着,口里念着一些听不懂话语,完毕后把剩下的香灰置在碗里,冲上开水,患者将这被称作‘圣水’的香灰水一饮而尽,然后悄悄回到家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第二天病情就会不治而愈。
不过听说但凡神婆的住处都很神秘和诡异,平常的人是不敢接近的。她们通常生活在那种十分偏僻,异常漆黑的屋子里,她们的屋子周围似乎永远都笼罩着一股股黑气,即便阳光照进来也是冰凉的。她们会养着许多狼狗和黑猫,这些东西是驱邪的,因为她们屋子外头飘荡着许许多多恶灵。这些恶灵是寻机报复的,因为她们破坏了恶灵的好事。但这些恶灵几乎是徒劳,因为听说神婆早就跟地狱里的恶魔签订了契约,一般的恶灵是侵害不了她们的。
夜又开始肆意的嘲笑,倾盆大雨的嘲笑,电闪雷鸣的嘲笑,夜黑的只剩下电光。我终于开始害怕起来,高烧几乎让我休克。母亲流着泪驮着我,雨水从我的颈部一直流到我的脚底,我只想在这雨水中一直睡着,永不复醒,可是每次的电闪都让我惊觉。
这是我们第三次来到祖父的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母亲敲了许久的门,是祖母开的,母亲哀求着。我知道祖父已经醒了,但他并不愿意睁开眼睛瞧上一瞧,甚至不耐烦的翻过身子提起被褥遮了起来,我不知道是我病的花了眼还是其他,我不知道是外面的闪电打扰了他还是我们的闯入打扰了他。
母亲的泪流干了,但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愿。
祖母撑了把伞和我们向那神秘而恐怖的神婆的住处蹒跚而去,但她很快就回去了。
神婆的住处并不怕人,除了路旁多了几座坟丘,与一般人家也没什么不同。她也没有养着许多狼狗,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狗,也和一般人家一样喂着一些鸡。神婆的屋子虽然小了些,但她的灯炮格外明亮,屋子里很干净,很简单。
神婆很和蔼,很可亲,点了三支香,但并没有向天拜,也没有向地拜,只是先给我吃了一粒被叫做‘仙丹’的白丸子,其实跟医生的药丸没什么区别,然后才在我头上划着,喝下香灰水后,神婆叮嘱一番并将我们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的病好了,好的让我有些怀疑,怀疑昨天夜里所发生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只是我不再畏惧神婆,反而有一丝亲近,因为她们和听说的根本不一样,而我却更害怕闪电,更害怕黑,害怕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于是我又得了另一种病:奇怪那些看到的通常与听说的总要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