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后,阅尽繁华的魏文彬依旧记得那夜的凄凉。“江这边黑黢黢的,江那边万家灯火。我一个人站在江边上,远远地望着江对岸的灯火,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现在我们厌倦了都市的灯火,向往山村的宁静,可是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像飞蛾扑火一般追逐着那点都市的繁华。江那边的灯火星星点点,美得像梦,可是它们不属于我,它们离我那么遥远。”
年轻的魏文彬那时缺乏最起码的力量,也就缺乏足够大胆的想象。他只是书生意气地说,长沙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来了,这个地方不干净。他那时一点也不知道,有一天,这个曾经错过他的城市将重新为他敞开大门,他将不只融入江那边的万家灯火,还将亲手为这座古老的城市创造出一片璀璨的灯火。
5.4《矿灯》照亮前进的道路
魏文彬回涟邵矿务局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朋友。3班的梁瑞郴同学跟着4班的魏文彬同学一起踏上了长沙开往娄底的火车。
梁瑞郴小魏文彬4岁,师院3年与魏文彬朝夕相处,一直将魏文彬看做了不起的大哥。魏文彬分配受挫重回涟邵矿务局,质朴、耿直而又极重义气的梁瑞郴一拍胸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涟邵矿务局也没什么不好,我跟你一起去!”
想象一下27岁的魏文彬和23的梁瑞郴坐在长沙开往娄底的火车上是怎样的情景。多年以后魏文彬说:“我为一份真挚的友情深深感动。我当时心里就认定,这个人是我一辈子的兄弟。”梁瑞郴说:“我们一路上聊的全是文学。魏文彬是很倔强很坚韧的一个人,分配过程中的这点小挫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还是充满激情。”
到了涟邵矿务局,梁瑞郴被安排到矿区子弟学校任教,魏文彬则从学校调往矿务局宣传部,编《矿工报》,搞对外宣传。
涟邵矿务局那时是一块异常活跃的文学阵地,聚集了以谭谈为代表的一批作家以及一批文学青年,《矿工报》的副刊名曰《矿灯》,名副其实像矿灯一样照着很多人在文学的道路上匍匐前进。
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魏文彬的家里经常高朋满座,一拨一拨的文学青年前来送稿子,吃饭,喝酒,谈天,辩论,操心国家大事,也孜孜以求于个人理想。魏文彬是一个出名的热情爽朗之人,经常倾其所有招待客人。
和所有的知识分子具有相似的特征,魏文彬不是一个独独关注自我存在的人,他有非常强烈的家国情怀和社会意识,对于个人与社会之间不可分割的关联,似乎有较一般人更为强烈的自觉。1978年,《人民日报》发表陶斯亮回忆父亲陶铸的文章《一封终于发出的信》,他读了之后痛哭失声。若干年以后他回忆说:“我读完那篇文章号啕大哭,你们这一代人可能很难理解我哭什么。社会、历史、国家、民族这些概念是抽象的,但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感受特别强烈。社会的剧烈动荡把每一个人都动得东倒西歪,你就不会觉得它是抽象的了。所以我们这一代人,特别富有集体主义精神和理想主义色彩,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
陶斯亮文中引用了两首诗,其一为李贺《致酒行》当中的四句:“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其二是陶铸写给妻子的诗:“重上战场我亦难,感君情厚逼云端。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身抑苦酸。病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觉怯霜寒。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魏文彬曾把它们一笔一画地抄到笔记本上。“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应当引起了他极深的共鸣;“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在很多年后,仍然是他的座右之铭。
这一阶段魏文彬一边坚持文学创作,一边展露了对外宣传方面的出色才能。他既有新闻方面的敏感,又有文学方面的功底,采写了许多高质量的矿区报道,作品频频见于《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和《湖南日报》,湖南人民广播电台也经常刊播他的稿件。梁瑞郴说:“他到矿务局宣传部之后,对外宣传一下子起来了,他特别擅长写通讯,一般人写消息问题不大,但是写通讯就必须有很好的文字能力。”
5.5“前度魏郎”的“蛙跳”传奇
1981年,魏文彬调入湖南人民广播电台。
当魏文彬踏入湖南省广播电视厅的大门时,多少怀有一些“前度刘郎今又来”的心情。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曾经与湖南广电擦肩而过的魏文彬,终究要与这份事业结下不解之缘。接下来,魏文彬将为人们上演一出“青蛙王子”的传奇——他屡受破格擢拔,不停地“蛙跳”前行。
1982年,湖南省广播电视厅在全国率先试行专业职称制度,全厅只有四个人破格直接晋升中级职称(编辑),魏文彬是其中一个。
1983年,中共中央在全国展开机构改革,对党政干部提出了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四化”要求,魏文彬因此进入全厅人才“红榜”,不久即被派往湖南电视台担任新闻部主任一职,从科员到副处级,一跳三阶。
1985年,担任新闻部主任11个月之后,被提升为副台长。
1989年,被任命为常务副台长。
1991年,被任命为台长。
1992年,担任台长6个月后,又被任命为副厅长、厅党组成员。
1993年,被任命为湖南省广播电视厅党组书记兼厅长,时年43岁。
魏文彬的“蛙跳”传奇脱离不开时代的大背景。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赶上了一个伟大的拐点。但即使是在这个伟大的拐点上,魏文彬的“蛙跳”式成长仍旧异常醒目。
1992年冬天,省委组织部来湖南省广播电视厅考察厅长人选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个年仅43岁、在广电厅工作仅仅12年的年轻干部竟是众望所归,内部基本没有异议。他们的惊讶不是没有缘由——多年以来,广电厅内部情况复杂、领导班子矛盾重重名声在外,每一次人事任免都会引发一阵风浪,这还是多年来方方面面头一次在一个问题上如此一致。
5.6魏文彬的几把“刷子”
关于魏文彬的青云直上,民间自然会有多种多样的传说。关于他的成功,人们也有各种各样的解读。
魏文彬在湖南电视台新闻部的老部下刘惠东说:“他刚从电台过来电视台当新闻部主任的时候,情况还是比较复杂的,这个地方的环境特点是三多:有背景的干部子弟多,手眼通天的老革命多,有才华有个性的人也多。没有几把刷子镇不住阵脚。他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一个是业务能力强,刚从电台过来虽然不懂电视,但是新闻感觉很好,抓问题很准,笔头子很厉害,改稿子别人不能不服。而且还虚心,一过来就找业务尖子请教怎么扛机子,怎么编带子,没多久就变成了电视行家。再一个是会做人,有背景的不抬,没背景的不踩,比较公平正直。”
20世纪80年代卫星电视尚未发展起来,各省电视台想要在全国有点影响,全靠往中央电视台输送本省新闻。所以那时省委省政府衡量电视台舆论宣传成绩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本省新闻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数量和频率。魏文彬出任湖南电视台新闻部主任以后,对这项政治任务高度重视,每年都定下一个高高的目标,带领大家去冲刺。当时在魏文彬手下担任采访科长的覃晓光回忆说:“他给我们定指标,一定要在中央台上新闻多少多少条,我们认为根本做不到,但是他把指标一定下来,然后自己帮助策划,天天召集我们开会,居然也就搞上去了,84还是85年新闻部受到省委省政府的嘉奖,奖了一万块钱,一万块那个时候是笔不少的钱哪。”
魏文彬在新闻宣传方面的业务能力和政治水准逐渐得到一致公认,1985年以后,他先后担任副台长、常务副台长、台长,湖南台的新闻宣传工作随之一年一个台阶。到1992年,他出任厅长的前夕,湖南台上中央台的新闻达到六百五十多条,上《新闻联播》达107条,达到建台以来的一个高峰。
魏文彬显然不单单只是一个新闻宣传专业人才,他1991年就任湖南电视台台长,短短两年时间,湖南电视台的收入实现2000万元的增长,那个20年不变的老院子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采编设备更新了,宣传质量提高了,无线发射塔建起来了,广告回报增加了,冷暖空调和程控电话进宿舍了。
这一切让他无可争议地成为湖南省广播电视事业的“希望之星”。
魏文彬还有两把不寻常的“刷子”,一把极硬,毫不留情地刷人脸面,一把极软,可以轻拂别人心灵的灰尘。
关于前一把“硬刷子”,魏文彬自己讲过一个故事。“我当新闻部主任的时候,年纪轻轻,待人十分诚恳,对老同志十分尊重,但是你不要以为我就是个糯米团子。我底下有个科组长,是个老革命,老资格,那时候我看到省委书记,隔起老远我就走开了,他跟省委书记可以拍肩膀。我召集开会,他老是拖拖拉拉地迟到,头一次我不说什么,泛泛地讲讲会议纪律。第二次我还给他面子,专门提醒他,我说你今天迟到了啊,我告诉大家,我开会是不能迟到的,一分钟都不能迟到,你有什么事,要在这一分钟之前跟我讲。”
“有天晚上开会,8点准时开始,他又是最后一个进会议室。一看表,超过两分钟,一般人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我一声喊:站住。他比我大20岁,我喊他站住,来得很突然。整个会议室一下子鸦雀无声。”
“我说你干什么去了,他说没干什么啊,我刚刚从家里跑来,我说你从家里跑来怎么会迟到。他说哎呀,我的表,我的表怎么错了。一般情况下,你说表错了就算了嘛。我走上前去,一把抓过他的手,他的表好好的。我说你几十岁的人,扯谎!我那个时候年轻,有一把子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动弹不得!什么叫铁腕,这就叫铁腕!哈哈哈!”
从此以后,魏文彬召集会议,无人迟到。1993年他当厅长之后,有一次召集会议,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副厅长家里有事出门晚了,一路上拼命跑。有人打招呼,问他跑什么,他气喘吁吁地摆摆手:“快走快走,魏老板开会。”
所谓“软刷子”,实际上是指魏文彬的真诚怀柔。
魏文彬风风火火地一路走来,每一次“蛙跳”实际上都在破坏论资排辈的规矩,经意不经意间可能就动了别人的“奶酪”,因此身边不免会有“敌人”相伴。他遭到过猜忌,遇到过误会,也遭遇过路障甚至暗算。当他以不可阻挡的优势当上一台之长之后,那些曾经试图阻挡他的人不免惶恐不安,担心他“秋后算账”。但是他完全不计前嫌,该怎么用还怎么用,对方遇到困难,他该怎么帮还怎么帮。
一个深知内情但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广电人深有感触地对本书作者说:看一个人有怎样的胸怀,最好的办法是看他怎样对待自己的敌人。魏文彬是有胸怀的。所以,组织部来考察的时候,就算是他的“敌人”,也说不出他的坏话来。
魏文彬自己有一次谈起为官之道,说了这样一句话:“当一把手,身边有个对立面,不见得是坏事。有人盯着你,你就不敢干坏事,你要拼命往好里做。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想里面就有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