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意一定要独创,因为电视就是发达国家早我们几十年发明的。首先是学习,我的下一代人才应该是创造者。
对于我来说,80年代是一个将体育电视从勉强接受的职业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的转变。在这个十年里面,我开始热爱上了体育电视这个行当。原因主要有两个:
第一,在所有的新闻内容里面它距离普通老百姓最近,最少限制,最多创造性;
第二,体育竞赛是当今世界最真实的场景,即使有兴奋剂等丑恶存在,运动员在冲刺的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神情是完全真实的。现代社会缺少的就是这种让人心动的真实。
中央电视台报到
1982年1月,我到中央电视台人事处报到,满怀希望被分配到新闻部,因为我学的是电视新闻摄影。谁曾想通知我去工作的部门是体育部,确切地讲是专题部体育组。虽然在毕业分配之前知道有些同学到那里实习过,但由于最后一年我们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实习,我又不愿打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因此记得的只是同学说了一句,那里的出国机会多。然而总认为出国离我太远,并没有这个愿望,所以对体育部究竟是干什么的真的不甚了了,隐隐约约还有个错觉,体育部大概是工会一类的性质,组织职工日常体育锻炼的。所以刚听到人事处的通知时心里着实不满意。可是那个时期的人听话,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去了。谁知人事处的这个“乱点鸳鸯谱”竟然将我点得一发而不可收,直到今天。后来时间长了,才听说人事处的决定也并非无的放矢,原来体育组是坚持要另一位同学的,但系主任矫广礼老师却一定要我来,并且说要给中央电视台体育组一个更好的。到现在我也没有机会问问矫老师这件事情,因为我和他没有任何私交。
正因为以上原因,体育组的领导们开始对我很冷淡。可以想象得出,坚持要的人不给,却分配来一个谁也不认识的,这种情况无论放到哪个单位都是会引起不满的。我却简单,一点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当然也就没有烦恼。
我是体育组的第九个人,进到体育组的头几天,大家对我都很客气,但也就是客气而已,却没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看了两天报纸,我看不下去了,见办公室里有一部放映机,就搬了出来,再从堆着的胶片盒里找出老同志的作品放了起来,学习体育节目该是什么一个样子。看到的是1980年中央电视台对冬奥会的报道,那还都是用16毫米的胶片摄影机拍摄的。
这么着我看了一个星期的旧影片,还是没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似乎我的工作就是上班打开水,然后喝茶,然后看报,再然后回家。我终于耐不住了,一天清晨6点钟,窗外一片雪白。我爬起身,骑了40分钟自行车赶到台里,从冯一平的桌下拿出他那台“包来克斯”摄影机,给他留了一张字条:冯老师,突然下雪,我想去中山公园拍一些北京人锻炼的镜头,来不及提前请示,抱歉。我提着机器走到大一路公共汽车站(没有人告诉我可以去车队要车),买了张门票进入中山公园,拍回来一条“北京市民雪天坚持锻炼”的新闻,本来是想练练手的,但冯一平说:既然拍了就送联播吧。那时候联播好上,当晚播出后一位台领导认为不错,有群众观点。
从此我是一发而不可收,每天至少会出去拍一条新闻,当然一般情况下都跟着一两位老同志。那时不像现在这么多工作,新人都是节目的中坚力量。那时更像是学徒,要靠自己的勤奋来创造自己的天地。我曾经跪在场边,肩抗着摄像机两个小时录下了一整场柔道比赛,当比赛全部结束后,带我去的老同志才告诉我,此场比赛只发30秒新闻,我差一点背过气去,但是还只能不露声色地说声好。正由于这段无法忘记的经历,我对新来的同事从来都是平等看待,无论他们是正式的、招聘的,还是借调的,标准只有一个——工作质量。尽管我没有多少时间和他们闲谈,但是绝不允许令他们感觉到在体育部受到歧视。
1982年是我干得很苦的一年,在这一年里,我始终没有找到从事电视体育报道的乐趣,但是由于责任感使然,我还是投入了自己最大的精力,一年拍摄了300多条新闻。
前任美国奥委会主席尤伯罗斯和我说过好几次:他由衷地感谢中国,因为中国救了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他当时是组委会主席。如果当时中国加入苏联和东欧集团的抵制阵容,洛杉矶奥运会将会是另外一个残缺的奥运会,连续八年的“半个”奥运会或许真的会终结这个现在全世界都想得到的聚会,而中国人或许也就不会有这么巨大的奥运情结。
就我个人的命运而言,如果不是1984年的奥运会,可能也不会把电视体育报道当成终生的事业。
初次见识
我是在联邦德国参加第一次奥运报道的。那一年,从全国广播电视机构选派12个人到西德进修一年,那也是我第一次出国。和现在不同,1984年的时候中国和欧洲还是两个世界。记得飞机在法兰克福机场降落之前,我们从空中看到了像放满火柴盒一样的五颜六色汽车的停车场,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的北京首都机场航站楼前面只有几个停车位。
1984年7月,根据我的要求,负责我们进修的西德艾伯特基金会将我安排到斯图加特电视台,因为西德电视台奥运会报道的国内大本营设在那里。
1984年时,西德的两家电视台ARD和ZDF向洛杉矶派去了130多人,两家电视台总共还有300人从各地聚集到斯图加特。在那里,电视台一栋大楼的地下两层楼改造成了临时的奥运会播出制作中心,包括两个500平方米的演播室。如前所说,当年中央电视台有5个人到洛杉矶,台长领队,还有5个人到香港,利用香港无线电视台的奥运会报道信号制作节目后再传回北京播出。
那是我最辛苦的二十来天。苦在不停地看电视,我在指挥部里有一张办公桌,但大多数时间是坐在指挥部的监视器前,旅馆离工作的地方走路5分钟,回到旅馆也是马上打开电视机,由于时差的关系,每天的奥运会报道结束时都是凌晨3点以后。为了写这本书整理我过去的文章,找出了一份当时写的材料,一字未改地照录如下:
联邦德国电视台报道1984年奥运会的情况
欧洲中部时间1984年7月29日午夜一点,联邦德国电视台的一位播音员出现在屏幕上,对观众说:“从现在起,我们就要开始对第23届奥运会进行报道了。我们的节目将和时钟一起运转。”
联邦德国有两家电视台,在大型体育报道中一般都是合作的。这次是两家各负责一天,轮流播出。无论是哪一家,每天播出时间都达16小时以上,的确可以说是和时钟一起运转。这在联邦德国电视史上也是第一次,所以被人们称为“电视马拉松”。
为了进行这样及时的报道,联邦德国两个电视台合作,共做出了2500万马克的经费预算,组成了两个报道组。一组称为“奥林匹克报道队”,由80名记者和54个技术人员组成,在洛杉矶设立了一个演播室,租用了四条卫星线路(三路是与欧广联合租,另一条是单独租用的),除了利用美国ABC广播公司提供的节目外,自己还出动了十部摄像机在各赛场内外拍摄。另外一个组称为“家乡编辑部”,设在斯图加特电视台,仅编辑人员就有80人左右,人员来自全国各电视台。
我手边有一份节目表,现抄录如下:
1∶00—6∶00实况转播
6∶00—9∶00早餐新闻(每次半小时,共六次)
13∶20—15∶00综合报道
17∶05—19∶00综合报道及实况录像
19∶30—1∶00综合赛事
每天这样多的播出时间,除了实况转播之外,势必要许多次地重复报道。由于联邦德国电视台的这次报道是针对不同的观众提供不同的节目,所以观众并不感到节目重复。
从午夜1∶00到清晨6∶00的实况转播,主要是为了满足体育迷的要求。电视台总编提出:夜间的实况转播是为了让观众如同坐在洛杉矶的体育场看台上。一位观众说:“我的眼睛差不多快和荧光屏一样总是开着。我每晚必看,有时白天再看一遍。我的电视机都快烧坏了,我也需要一副防护眼镜。”像这样晚上看到深夜的观众,每天大约有300万,这在6200万人口的联邦德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有不少人白天要上班,不能深夜还坐在电视机前,但是他们希望在上班前就知道夜里的比赛情况;另外还有一些人虽然对体育不是很有兴趣,但他们也想了解本国运动员在夜里得了几块金牌,奖牌数占第几位等等。为了这一部分观众,特设“早餐新闻”。由于联邦德国各工厂、机关的上班时间从早上七点到十点不等,所以“早餐新闻”从六点到九点共播出六次,每次半小时,其中二十五分钟是奥林匹克消息,五分钟其他新闻。由于新闻量很大,每次播出除主要新闻是重播外,也逐渐加进去一些新消息,六次内容并不完全一样。这一节目每早大约有200万人坐在早餐桌前观看。联邦德国报界说:“早餐新闻是电视台想出的非常好的主意。那位可怜的,必须在清晨三点起床的播音员看上去非常疲倦,只好不断用咖啡来提神,以便连续六次向观众报告新闻,但他给人们带来了金牌,也给人们带来了食欲。”一家报纸写道:“当格罗斯在为德意志民族游泳的时候,他的祖国正在酣睡着,但是我们有‘早餐新闻’,可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打破世界纪录的激动人心的场面”。
在联邦德国有相当大一部分退休人员、家庭主妇和学生。这一部分人由于身体或精力的原因,也不能太晚睡觉,但白天他们是有时间的。为了这一部分观众,特安排了午间“综合报道”,内容是前一晚最精彩场面的重播。
当然,最多的观众是在晚上六点到十一点左右,所以这一时间的节目是整个节目的重点。但由于时差的矛盾,联邦德国时间十八点到二十四点之间正是洛杉矶的上午,大部分是预赛,没有很精彩的争夺。考虑到一大批体育迷是有职业的人,这些人不满足于只看“早餐新闻”,他们愿意再详细地看到前一晚比赛的情况,因此晚间的电视节目有很大一部分也是重播。但这部分节目不是像中午那样大段的重播,而是挑选编成较为精练的集锦,在实况转播的间歇中陆续播出。据统计,在这一段时间,联邦德国约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收看这些节目。
联邦德国电视台这次对奥运会的报道不仅实况转播的时间长,在奥运会前夕就做了充分准备。从1983年10月份起,先后派出了几批记者到洛杉矶,拍摄了六集纪录片,有介绍风土的、有描绘人情的,在奥运会前夕连续播放。在比赛期间,他们还常常抽出一两台摄像机拍摄比赛场外的情景和人们的反应。例如:在游泳决赛时,有一台摄像机专门安置在看台上,偷拍格罗斯的父母观看他夺金牌、打破世界纪录时的场景,将他父母那种期待、担心、兴奋以至狂喜的全过程忠实地记录下来,极为感人。另外编辑部还准备了大量本国著名运动员的背景资料影片。这些影片都不太长,在转播的过程中随时插入。这种纵横交错的报道方法,使整个节目显得更加充实、生动、引人入胜。
虽然奥运会的报道有相当大一部分固定观众,但联邦德国两家电视台还是想出种种手段来吸引更多的人。其中有一个叫做“奥林匹克儿童征画”的小节目,规定由12岁以下儿童参加,在8月10日之前,将作品寄到电视台,每天中午用10分钟的时间来展示一些陆续收到的作品,这是一个很成功的尝试。他们搞这个节目是因为在联邦德国有一些人不喜欢看电视,对体育节目没有什么兴趣,但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孩子的家长。儿童总是好奇的,只要邻居的小孩,或是班上的同学参加了征画活动,他也就会受影响去试一试,尽管规定家长不可代劳,而父母总是愿意帮孩子一把的,至少是出出主意,这就迫使他们也和儿童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在10天之内,斯图加特电视台就收到10多万份儿童画,这说明至少有10万多个家庭参加了这项活动,而这里面肯定有不少家庭本来是不打算观看奥林匹克运动会节目的。
联邦德国电视工作者非常重视记者现场采访,在比赛期间,插入一些现场采访镜头,给观众以更强的现场感。联邦德国有些电视记者采访搞得非常出色。他们的谈锋锐利,反应极快,态度以赞扬为主,有时也有尖锐的批评。一次联邦德国选手在射击比赛中失利,教练一味埋怨是由于记者的干扰。这时记者在镜头前就问:“别国的运动员也是在比赛前五分钟接受记者采访的,为什么他们不受心理影响呢?”像这样的现场采访观众很喜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