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十月三日星期二中秋节
地点:姑妈家
艾怒丽站在姑妈家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直到深吸到第五口气,这才鼓足勇气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妹妹的儿子江霁风。显然,他们一家早就到了。
“姨,你又迟到了,姑婆正在骂你呢。”那臭小子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得一脸的幸灾乐祸。
艾怒丽使劲揉了揉他的西瓜头作为报复,一边扬声叫着姑妈、姑夫,一边熟练地从门边鞋柜里拿出她惯用的拖鞋。
“又睡懒觉了?”
姑妈手举菜刀出现在厨房门口。
艾怒丽学着周星驰用拳头塞住嘴,装出吃惊的模样:“不会吧,我只是迟到了一小会,就要被凌迟吗?”
“又胡说。”姑父从书房里出来,忍不住用手中的报纸拍了她一下。
“看看,我猜的不错吧,”艾米丽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钟,“我说她肯定会在十点四十五进门。”
“此话怎讲?”艾怒丽一边换鞋一边挑起眉。
艾米丽轻蔑地道:“你那点小心眼谁猜不到?你怕到得太早会被我们唠叨,到得太晚又显得没礼貌。十点四十五正好,最多唠叨你半个小时我们就该忙着开饭了。”
艾怒丽汗颜,这正是她的打算。
不等她换好鞋,表姐走过来问:“怎么样?那两个人都给你来过电话了吗?”
艾怒丽抬起头,只见艾米丽和姑妈都站在厨房门口高度地关注着她。姑夫虽然拿着报纸坐在沙发里,可以肯定,他的耳朵也是竖着的。
该来的总会来的,艾怒丽认命地叹了口气,将鞋子收进鞋柜。
“你那个没来,姑妈那个来了一个。”
姑妈满意地点点头,“阿男这小伙子不错,懂礼貌,态度又积极。”
小伙子……艾怒丽想到那半秃的脑门,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就是一个以貌取人的浅薄女子,她在心里自诟。
表姐却皱起眉,“耶?那天你们不是谈得很好吗?我跟小方都以为不需要我们再插手了呢。怎么会没来电话?”想了想,又笑道:“可能他知道你昨天值班,今天又是中秋节,打了电话也没办法约你出来,我想他明天一定会打的。”
谁希罕一样。艾怒丽无声地嘀咕。
“初恋”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来电话,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我说大小姐,”姑妈解开围裙坐在餐桌边,笑咪咪地望着艾怒丽。“这两个人当中,你比较中意哪一个?”
“那还用说?肯定是我这个。”表姐坐到她的下首。
“说说你对这两个人的印象。”艾米丽占据姑妈另一边的位置。
“来,坐。”姑妈敲敲桌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看看堂上的三位“主审官”,又看看沙发里状似无心的“主陪审官”和两位正心无旁骛看着电视的小“陪审官”,艾怒丽又叹了一口气,以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坐进那个“受审席”。
“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三位主审大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七嘴八舌中,“被告”艾怒丽无奈地摇摇手。
“请主审大人先问,两位副审大人稍等。”
“贫嘴!”
姑妈隔着桌子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又将桌上的葡萄往她面前推了推,“你姐介绍的那个是你的初中同学?叫什么名字?我也许还记得他。”
“叫楚连。”表姐抢着答道,“你那同学长得真不赖,一点都不比邵帅差。”
听到邵帅的名字,艾怒丽不由畏缩了一下。
他进公司时才刚刚大学毕业,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艾怒丽怜惜他是孤身在外,几乎到哪里都带着他,甚至带着他来姑妈家蹭吃周末大餐——直到两年前为止。
至于答应今天陪他过节的事……由于他还没来电话,艾怒丽便理所当然地学起驼鸟,且把头埋进沙中。
“楚连?”姑妈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人。
“您应该不会记得,他高中考的是另一个学校。”艾怒丽说。
艾米丽托起下巴:“我看你似乎对那个楚连比较有兴趣。”
艾怒丽耸耸肩:“其实也不算。大概因为我们是熟人,感觉上总比陌生人亲切一点,自然,共同的话题也就多点。倒不见得是我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唔,”姑妈满意地点点头,“我正担心你会以貌取人呢。从这两人的态度上来看,我觉得还是阿男好一点,至少他把这件事是放在心上的。”
艾怒丽深表同意。她也觉得,如果“初恋”真有心,就算没时间约会,至少也该像“丑男”那样先来个电话表个态。
“你对那个阿男的印象怎么样?”艾米丽问。
艾怒丽做了一个鬼脸,决定实话实说。
“唯一的印象是:他是少有的,我能看到他头顶的男人。”
“这么矮吗?”表姐不信。
“夸张!”姑妈又拍了艾怒丽一记,“阿男个子是不高,但也没你说的那么矮。何况你自己也不高。”
至少我头发没那么少。艾怒丽无声地叽咕。
“你们年轻人哪,就是本末倒置。看人要看他的内在,性格好、会疼人这才是主要的。相貌好有什么用?老了还不是一样的鸡皮鹤发。”
“话虽如此,总也要说得过去吧。至少要看着不恶心才行。”艾怒丽嘀咕。
“又胡扯!”姑妈更加用力地打了她一下,“人家阿男怎么了?不就是稍微胖了一点,矮了一点吗?怎么就恶心了?你以为你自己有多漂亮?!至少人家事业有成,你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混出个什么模样来。”
想到邵帅的七职等,艾怒丽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嘴唇。
“听妈说,那个阿男很细心,很会体贴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算是你的福气啦。看看我们家那位,全是我服侍他了。”
“我们家那位不也是嘛,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
眼见着“审判大会”即将变成“懒老公讨伐大会”,姑妈赶紧一挥手,止住跑题。
“总之,现在像阿男这样能干又体贴的男人不多了,我劝你要惜福,别因小失大。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对方,”姑妈看看艾怒丽,鄙夷地一掀嘴唇,“说不定到最后是人家嫌你又懒又笨呢。”
那天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在人前把她夸得一朵花似的,艾怒丽冲姑妈做了一个鬼脸。
“姐,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艾米丽问。
艾怒丽翻起眼,这个话题几乎从她成年起就一直在讨论着。
“如果我说我什么样的也不想要呢?”她暗含恼火地说。
“又胡扯。”这一回是表姐敲了她一记,“难道你真想这么孤老终生?”
“有什么不可以的?哪条法律规定人必须要结婚了?”
“艾艾呀,你得知道,这世界是现实的,两个人扶持着过日子总比一个人独立支撑强。你也不想到老了,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吧?”姑妈说。
艾怒丽噘起嘴,“难道结婚嫁人就是为了某天自己不能动时,能有个人服侍?如果这样,还不如我现在多挣点钱,到时候请个钟点工得了。”
这话又换得脑门上的一记爆栗。姑妈瞪起眼:“这丫头,就会胡说八道。当然,两个人在一起是要讲感情的。可这感情是不可能凭着第一眼的印象就会有的,是要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产生的。像你这样以貌取人,怎么会跟别人产生感情?”
艾怒丽被打急了:“那也不至于让我嫁给一个想到他睡在旁边就要吐的人吧?!”
此言一出,三位主审官不约而同地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什么话!”
“又胡扯!”
“你欠打!”
艾怒丽赶紧抱着脑袋逃出“被告席”。
“干嘛呀?!”她抱怨着。
可惜她逃得不够远,表姐的手臂还能碰到她,又不依不饶地拧了她一把。
“你就是欠打!我看你是被那些言情小说给害的……”
“又来了。”艾怒丽揉着手臂躲得更远些,“为什么每次出现一个不想贸然结婚的女人,你们总是要把罪过归到小说身上。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我再笨也不至于把小说跟生活搞混了。而且,据我所知,你和‘爱米粒’到现在也在看言情小说,怎么不说你们的美满婚姻也是小说的功劳?”
“要我说,”姑夫放下报纸,突然说道,“现在年轻人的婚姻容易出问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们太过自我了——说好听是自我,说不好听,是自私。你们总是先想着我能得到什么,而不是想着我能给予什么。可感情这东西是讲付出、讲奉献精神的,没有付出怎么会有回报?看不到回报就更加不肯付出。这么一计较得失,自然就会错失很多机会。依我看,这才是艾艾老是找不到对象的根本原因。”
艾怒丽张张嘴,却沮丧地发现,作为大学教授的姑父又一次一语中的。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贝多芬的《C小调交响曲》——逃不掉的命运终于敲响了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