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位给希特勒送战报的副官走进来,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这难道就是自己所崇拜的至高无上的元首吗?他一边把一叠战报放在希特勒的桌上,一边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下去呢?”
希特勒半晌不语,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来,“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懂,从彻底的失败中才能生长出新的国家来。”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又闪烁出昔日的光彩。
“您去把戈培尔博士叫来,我有话对他说。”希特勒一有主意,就一刻也不能等待。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半开的门,既像一个等待施舍的饿汉,又像一个刑场上的屠夫。
不一会儿,戈培尔跛着脚走进来。希特勒立即开口:“我要你调动一切宣传手段,让丘吉尔、罗斯福闭上他们的嘴,停止对德国人的恶意宣传。我要让他们知道,德国人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亡。因为,绝望的斗争包含着作为范例的永恒价值。”
“这是绝妙的英雄主义。”戈培尔迎和着元首的话,“我这就去办。”
这时,在所有的纳粹领袖中,大概只有戈培尔还对希特勒绝对服从,忠贞不二。
3月19日,军备部长施佩尔来到暗堡,他本想直言不讳地劝说希特勒放弃最后的抵抗。他在来柏林的路上亲眼看见英美空军对德国中部城市德累斯顿的狂轰滥炸,好端端一座历史名城顷刻化为一片废墟,惟独市政大厦顶端的一尊青石雕像残存下来,数不清的平民葬身火海,尸骨成堆,惨不忍睹。他觉得德国只有立即投降,才能免遭更大的灾难。
于是,施佩尔一见到希特勒,就斗胆直言:“元首,我有充分的根据可以说,在4至8个星期内,德国肯定最后崩溃,我们现在压倒一切的义务,就是要保证给德国人民留下一点将来重建生活的某种可能性。”
话还没说完,希特勒就按捺不住了,他举起双拳,脸气得通红,全身发抖,两眼鼓得就要掉出来,放开了嗓门吼叫:“完了,完了,你们都承认失败了。可你根本不懂,德意志民族也要跟着完了,没有必要为这个民族保留一个最原始的生存基础。恰恰相反,最好由我们自己动手把这些基础破坏掉,因为战败就证明我们这个民族是软弱的,战争以后留下来的人不过都是些劣等货,因为优秀的人已经战死了。”
一阵狂怒过后,希特勒在暗堡中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后一项重大决定。
他步履蹒跚地在地毯边上走来走去,当他走到施佩尔面前的时候,突然作了一个很不灵便的手势,语气开始变得缓和:“施佩尔,我的老朋友,我的命令已起草好,就在办公桌上,我想你不必看了,那上面的大意是,要立即破坏敌军所到之处所有的交通设施、机车、卡车、桥梁、水坝、工厂和物资。你特别要注意命令的结尾处那句话:一切与本命令相抵触的都属无效。这个最重大的使命就交给你了。”
施佩尔听得脊背上都冒出了冷汗,“元首,您这是‘焦土’政策,请原谅我第一次不能接受您的命令。”他明白,希特勒是为了实现他那惨无人道的意图才缓和了说话的语气的。
“我不打算重复已经说过的话,你必须一字不差地执行我的命令。”
“元首……”施佩尔还抱着一线希望,想使希特勒收回成命。
“住嘴,我知道你不过是想再一次劝说我结束战争。那么,请你马上走开,如果不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我会叫人杀了你。”
施佩尔的打算完全落空了,他悻悻地转过身去,想同希特勒不辞而别,末了,他还是转回身来,向希特勒伸出了手。希特勒迟疑了一下,才勉强把颤抖的手臂递给了施佩尔,算是最后的握别。
不过,这一次施佩尔和其他一些军官并没有执行希特勒的命令,希特勒的“焦土政策”化为了泡影。
施佩尔走后,希特勒久久地仁立在墙边,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墙上那幅腓特烈大帝的油画。这是他最珍爱的艺术作品之一,本来是挂在总理府的大厅里的,进入暗堡的时候,特意派人把这幅肖像移到卧室的墙上。他梦魇般地祈祷着历史的重演。看着看着,希特勒的瞳孔逐渐放大,把他带回到1757年那个绝妙的令人心驰神往的时刻……
当时,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受到奥地利、俄国、瑞典和法国五六支军队的围攻,形势非常危急。日暮途穷的大帝绝望地对他的大臣们说,如果到2月15日以前他的运气仍不好转,他就要放弃战争,服毒自杀了。一转眼离15日只剩3天了,突然传来俄国女皇死去的消息,紧跟着奥地利和俄国等国的联盟就垮了台。普鲁士军队趁机反攻,居然反败为胜,使腓特烈大帝成为欧洲大陆最显赫的人物。
“这是天意、天意啊!看看那双坚强的眼睛,那个宽阔的脑门吧,多么神气的脑袋!”希特勒喃喃自语。
到4月初,虽然苏军已经打到柏林城下,末日很快就要降临,可希特勒和他的几个最疯狂的追随者还在暗堡里祈祷着奇迹在最后一分钟出现。戈培尔不仅自己沉湎于这种幻觉中,而且看出自己的心思和元首也是相通的。
一天夜里,戈培尔拿着一本书兴冲冲地跨进希特勒的卧室。“元首,您不要老去思考那些令人诅咒的事情了,让我给您读一段书听听。”
“什么书?”
“《腓特烈大帝史》!”
“好书,好书。”
“您看我从这一页给您往下念。”
戈培尔本来就很会“演戏”。这会儿,他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抑扬顿挫地读起来,“英勇的国王!请您再等一等,您那受难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您交好运的太阳很快就要拨开云雾升起来照耀着您了……”他的确念得不坏。
希特勒歪靠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听着听着,几滴泪珠从眼缝里淌了下来。
戈培尔放下书,默默地注视着元首,他为自己的朗读深深感染了希特勒而自我陶醉。
事有凑巧,就在4月12日深夜,还是这位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当他穿过一片片焚烧的建筑物和总理府的废墟来到宣传部大楼的时候,意外地受到一位秘书的迎接。秘书向他报告:“罗斯福死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斯福——死了!”
燃烧的火光映出戈培尔骤然开朗的面色,他喜不自禁地大叫一声:“把最好的香槟酒拿出来,马上给我接元首的电话。”
元首在暗堡里拿起了话筒,里面立刻传出戈培尔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我的元首,我向您祝贺!罗斯福死了!今天是星期五,4月13日,转折点到了!”
希特勒听到这里,啪地一声挂上了话筒。他立即叫他的亲信博尔曼去把暗堡里的人都召集起来,他要为罗斯福的死大大地庆贺一番。
幽闭的暗堡中第一次传出魔鬼般的笑声,可这出像发生在疯人院里的闹剧刚刚开场,就被苏军远程火炮的隆隆声淹没了。事实上,罗斯福的逝世对战局并没有发生影响。
希特勒盲目地兴奋了一阵以后,又精疲力竭地坐到圈手椅上,周围的人从他的脸上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表情,他看上去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14.末日婚礼
暗堡中的日日夜夜对于希特勒是忙碌而沮丧的,对于他的部下是紧张而恐惧的,对于一般公务人员是枯燥而乏味的。
希特勒常常由于召开马拉松式的会议熬到天亮,睡眠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他周围的人也差不多都给折腾垮了。正当希特勒因罗斯福去世而唤起的冲动破灭以后,被更深的精神痛苦折磨、缠绕的时候,他的情妇爱娃·布劳恩出乎意料地来到柏林,出现在暗堡中。她按照一位军官指引的方向,径直朝希特勒的书房走去。门被推开的时候,希特勒正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爱娃,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他根本想不到爱娃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过一阵后,他开始有了反应,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站起来,朝爱娃走去,边走边说:“我说过叫你呆在上萨尔茨堡的山间别墅里,你怎么……”尽管他表情严肃,但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那天晚上,希特勒什么也没干,陪着爱娃过了一个通宵。后来的日子,由于爱娃到来,占去了希特勒的一部分时间和精力,这才使那些累得够呛的公务员们松了口气。
爱娃当然是专为希特勒而来的,眼看着4月20日就要到了,在临近末日的时刻,她比希特勒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关心这个日子,因为这是元首的56岁生日。她打定主意,要让希特勒在诞辰那天愉快一下。“他不是代表个人的,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刻,也要设法恢复他的伟人形象。”她十分认真地思考着。
元首的生日到了,爱娃居然把几乎所有的纳粹领袖们都请来了,施佩尔、戈培尔、戈林、希姆莱、里宾特洛甫,以及那位玩弄权术的阴谋家博尔曼。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总理府尚未完全炸毁的大客厅里,连军队首脑凯特尔、德尼茨、约德尔等也赶来聚集在希特勒的生日招待会上。
宾客们挨个走向靠在圈手椅上的希特勒道一声:“祝您好运!”“祝您健康!”然后迅速走到另一边,侍立在那里,仿佛不是在祝寿,而是在向遗体告别。爱娃始终站在希特勒身旁,俨然“第一夫人”的样子,强作笑颜,不时地替他应酬着,以便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至少在眼下这个时刻,尽量不使人们留下元首已经快要完蛋的印象。
生日招待会将要收场的时候,希特勒突然制止了马上就要离去的客人。他要在这里举行最后一次有大部分纳粹要员参加的会议,以讨论他本人的去留问题,是撤到德国南部的山区去呢,还是继续留在柏林?事情已迫在眉睫,必须立即作出决断。
希姆莱表面上倾向于让希特勒离开柏林,他说是出于对元首安全的考虑,其实无非是想借此表现一下自己的忠诚,以便在希特勒死后由他担任第三帝国的元首。他荒唐地以为,只要元首死了,他就可以通过谈判结束战争。
戈林长期以来一直是第三帝国的第二号人物,他的权力欲自然比希姆莱更大,似乎希特勒的继承人早就非他莫属。但在现在这个场合,他却表现得无所适从,生怕一句话说走了嘴,使煮熟的鸭子飞了。
戈培尔是坚决反对希特勒离开柏林的,在他看来,第三帝国既已濒临灭亡,那么,元首的宝座对他已失去任何吸引力了。身为元首的信徒,在元首与柏林共存亡、作出献身表率之际,他别无选择,注定要和元首一道死去。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死在哪里和怎样死的问题。他说出了一句举座皆惊的话:“元首应当留在柏林激励士气!”因为他认定希特勒最终是不会离开帝国首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