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能做一个马夫,鞍前马后,为郡主效力。”李况不等他说完,忽然长身一躬,将头垂得低低的:“还请二王子和郡主答应小的这个不情之请。”
李存礼万料不到李况会如此大胆,不由愣住了。郡主心跳得都快要飞出胸腔了,见二哥不回答,忽地开口说道:“二哥,总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做一个马夫吧。我前日还和父王说,红骑营少一个统领,不如就让李况统领红骑营,算是让他为我效力。”
李存礼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李况,心中踌躇,半响才摇头道:“这个只怕还是要等父王回来再行定夺…”
“父王说红骑营由我统辖,我自能做主。”郡主双眉一挺,从榻上坐了起来:“二哥,如果日后父王认为恕儿做的不对,恕儿甘受责罚。只是若忠心耿耿的人不得重用,将士们还有什么指望?若将士们离心离德,晋军还有什么指望?”
李存礼连连摆手:“罢,罢,我说不过你…只是这件事情好歹也要和大哥说一声…”
“大哥那里我会去解释。”恕儿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侍女将自己从榻上搀扶了起来,笑道:“二哥,恕儿并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女子,你就放心吧。”
李存礼轻轻一叹。李况见了,微微一笑,俯首道:“李况多谢郡主,多谢二王子。”
李存礼摇头笑道:“这可奇了,我并没有帮你,你为何谢我?”
“二王子如果不相信李况,相信郡主,断不会答应此事。所以李况理应感激。”
李存礼听了,不由笑道:“李况,你心思倒也乖巧。我相信自己的妹子,也相信你是个人才,希望你不会辜负我和小妹今日这番心意。”
“李况一定不负二王子所托,必当尽心尽力保护郡主。”
李存礼点了点头。李况见无事吩咐,便拜辞而回。第二日,之前校场上替郡主传话的偏将便来请他去兵营。原来那偏将是红旗营的副统领,姓王名雄。他见了李况,面上虽然客套了一番,眉目间却甚是不服气。李况看得真切,只是嘻嘻一笑。辞别了两位大哥,独自一人走马上任去了。
李况在校场上转了一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王雄便附耳听命,倒豆子一样的将自己知道的全讲了一遍。原来二十万晋军虽由晋王统一指挥,下面却由晋王的八子分别统帅。红旗营则是郡主的属卫亲军。人虽然最少,但个个彪悍勇猛,大部分都是沙陀族人,显见晋王对自己唯一的女儿非常疼爱。
那些沙陀将士见一个少年郎做了自己的统领,一开始都是又惊又气,个个拿着弯刀在马背上,恨不得对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砍下去。谁想不到一日,他们竟都心悦诚服起来,浩浩荡荡追在李况身后,个个舍不得离去。
转眼过了大半月,红旗营便成了李况的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军中恩威并施,令行禁止,且作风剽悍,行为果决。连李嗣源和郭崇涛来兵营探望他,看到红旗营声势如虹,李况一言九鼎,也不由大为震撼。又过了几日,李况之名在晋军中渐渐传开。晋军中有信的,也有不信的。郡主因为腿伤未愈,一直未到军中,而晋王虽然巡边回来了,却对李况之事不理不问。
李况心中洞明,也不理会,成天只忙着笼络人心,训练兵士。又过了一月,红旗营更加没人敢惹。若有兵士在校场昂着头走路,十有八九是红旗营的人。其他军营中有羡的,也有恨的。军中人多事杂,这一日,红旗营的一个军官与轻骑营的兵士起了冲突,双方都纠结了些人,在营帐前大打出手。
等李况赶到时,轻骑营倒了几十个人在地上。李况一双黑亮的眸子对自己人冷冷扫了一圈,一个衣衫破了一半的大汉走了出来,嚷道:“头儿,别罚弟兄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人当?怎么当?”李况怒道:“奸雄在洛阳令诸侯,草寇在乡野凌百姓。你们千里从军,莫非是为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那大汉听了,满面愧色,低下头,喃喃道:“属下错了,任头儿惩罚。”
李况冷冷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几个红旗营的将士从大汉身后蹦了出来,一顿嚷嚷,无非是说轻骑营挑衅,兄弟们是忍无可忍才动的手。李况听了一小会儿,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腾地一声跳下马,走到地上一个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的兵士身旁,冷冷问道:“刚才就是你出言挑衅?”
“是又怎样?”那兵士一只眼睛流着血,见李况向他走来,挣扎着闪到人群的身后,大叫道:“你算老几?也配来教训我?咱们可是六王子的人。你一个乡下小子,仗着生得像个娘们,又做了咱们郡主的相好,才…”
一语未完,那兵士忽觉脖颈一凉,低头看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已经分了家。他连尖叫一声也来不及,便死在了地上。
四周的人见李况神色不变,却突下杀手,都没有反应过来。刀锋闪过,兵士人头落地,诺大一个校场,一时间居然鸦雀无声。
李况轻轻在自己衣襟上拭去了剑锋上的血迹,回过头来,又向轻骑营一位领头模样的将领走了过去。
那将领适才在一旁冷眼相看,见李况一剑便在众人眼前杀了兵士,出手又快又狠,周身之冷,竟如同他手里明晃晃的宝剑一般,不由胆寒,大叫大嚷道:“你…你别过来,有话好好说…”
李况冷冷一笑,停在了他的身前,忽地问道:“你可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我没听见…”那将领额头上的汗珠都快滴到了眼睛里,不停地摇头。
李况点了点头,忽然对着人群大喝一声:“那你们呢?你们可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轻骑营的人张口结舌,呆如木鸡,却听红旗营的人齐声大吼道:“没听见!”
李况又点了点头,单膝跪倒,将手中的剑高高托起,对着那将领朗声说道:“将军,刚才居然有人出言不逊,亵渎主上的名声。李况已经阻止了他。但是同室操戈,罪莫大焉,李况任由将军责罚,绝无怨言。”
那将领见红旗营的将士们在李况身后对自己怒目而视,而自己的兵士早就吓破了胆,别说责罚,只怕连责骂都不敢,摇头道:“李将军处置妥当,马六儿竟敢侮辱郡主…,”话未说完,见李况黑亮的眼睛凌厉地瞪了自己一眼,差点没咬到舌头,忙含混说道:“该杀,杀得好。”
李况听了,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站起来对人群大声说道:“诸位将士们,晋王仁义,李况拼着一死,也绝不允许有人欺主犯上。今日之事,我李况绝不敢纵容包庇。来人,将乌努尔打三百大板,看日后还有人敢无视军规,手足相残。本人一同受罚,愿受六百大板。”
李况说完,命人将破衣的大汉捆到身前,自己拿起大板,狠狠打了下去。红旗营的将士们见乌努尔几乎只有出气的份了,不由暗中垂泪,忽见李况将大板交给了那名轻骑营的将领,自己俯卧在了地上,忙冲上前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谁敢阻碍行刑,重打一千军棍。”李况在地上暴喝:“如果真是我的兄弟,就应该知道军法无情。”
将士们只得含泪走到了一旁。那将领拿着大板,心中好生犹豫,欲要不打,见自己的兵士都望着自己,只有咬着牙走上前。忽见一边倒卧着的马六儿尸首,心中羞怒,大喝一声,那板子如疾风骤雨一般打了下去。
只打了三百板子,李况背后已是鲜血淋淋。红旗营的将士们群情激奋,恨不得冲上去把那将领剁成烂泥。将领越打越心惊,手中不由自主减了力度,到最后几乎都不敢挨到李况的身上,只虚做一个样子而已。正没可奈何处,忽听有人高叫:“六王子来了,六王子来了….”
“六王子,你终于来了!”那将领忙不迭地把板子扔在地上,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跑到一个银甲将军的马前,上气不接下下气地大叫:“出人命啦!您再不来,又要出人命了!”
六王子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去,见了马六儿的尸体和鲜血淋淋的李况,眉目一紧,怒道:“出了什么事?说!”
那将领赶紧将刚才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待说到马六儿之言时,六王子怒火冲天地瞪了他一眼。那将领一惊,忙住了口,一旁却有好事者接着讲了下去。
六王子听了个大概,回头见红旗营的人围着李况哭声震天,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兵士们,说了句“丢人”,方才走到李况身前,问道:“你就是李况!”
李况俯卧在地上奄奄一息,那能答言。六王子见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罢了,李况,就当本王今天欠你个人情,改日再还吧。”
众人见六王子突然跳上马背,打马就走,俱是纳罕不已。红旗营的人见六王子走了,赶紧把李况护送回营。几百名兵士连夜进城,把太原城的大夫都挟持到了军营,逼着他们治伤抓药。其它晋军有羡的,有不以为然的,闹得全军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王府也惊动了。
李况躺了半夜,慢慢缓了口劲,唤了个心腹兵士到身边嘱咐了一遍:务必要将其它大夫涂抹的伤药除去,按自己的法子重新上药。好不容易安排好了,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昏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忽觉有人在一旁低泣,李况心中一惊,赶紧睁眼,却是李恕儿坐在他的身旁,正在在默默拭泪。
“小的见过郡主。”李况忍着全身的剧痛,撑起身来请安。
李恕儿见李况醒了,也自觉不好意思,待看到他额头疼的冷汗直冒,本来已经收住的眼泪又像滚珠一般,一把将他的胳膊按住了。
“父王不想让我来见你,可我…”李恕儿哽咽了许久,抽抽戚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父王越是这样,我越想见你。”
“郡主…”李况低下头,眉宇轻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哥们都笑话我。”李恕儿压低了声音,哭得更厉害了:“说我是看你生的美。可我…我并不是这样。你在校场上救了我,我…我知道你是真心要救我,并不因为我是郡主,也不是因为我生的漂亮…”
李况的头垂得更低,飞扬的眉梢也有一丝黯然。
李恕儿见李况不说话,嘤嘤哭了半响,才鼓起勇气问道:“李况,你喜欢我吗?”
李况把头埋在枕中,很久才答道:“郡主,你是郡主…”
“那又怎样?”李恕儿见李况沉默,忽然站起来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大声说道:“我们沙陀儿女才不讲什么门第身份。我虽然答应父王不去见你,可你在红旗营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李况,我知道你一定会有所作为,一定会和我父王一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而我愿意帮你,我也可以帮你…”
“李况只是一个普通的兵士,并不敢攀龙附凤。”李况心内一叹,将头扭了过去:“夜深了,还请郡主回去休息吧。”
李恕儿万想不到李况会拒绝自己,少女心思,不由又羞又愧,正要跳起来就走,回头看了一眼满身伤痕的李况,带着哭音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说鞍前马后,只愿为我效力。还说做一个马夫也行?”
“小的见了郡主,一时情难自控。但小的自知身份,并不敢有非份之想。”
李恕儿听了,不由愣住了。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地大叫道:“什么叫非份之想,如果我说你可以想,你…”
“恕儿。”帐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喝。营帐一卷,一位白袍将军从外面走了进来。晋王微皱着眉头,对李恕儿摇头责道:“在兵士的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