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复杂的生命本性 (2)
“噢,对了,其实你看特级大师就是因为感情用事输的啊,你看电脑,既不会伤心,也不会恐惧,无论你出什么棋,他总是按照自己的速度计算着最优步骤。这岂不正好说明,感情是一大弱点么?你把这情字融入剑法中,只怕剑法便粘滞了。譬如西门吹雪的剑法天下无双,后来带了一个情字,便输给了白云城主!”
“唉,”绛仙不觉叹气,“当日决战于紫禁之巅,方叫人见识了绝代风华。”一叹之间,神色间便有羡慕之色。
狐狸摇头道:“姑娘倒不必以偏概全,任何东西,这样用是毒物,那样用便是良药。譬如杨过的黯然销魂掌,也是情蕴于中,我看便不在西门剑法之下。”
“Nod,”孩童微微点头,“这也好比经济学知识,常有人说用这经济学无用,其实经济学本身不过是原理罢了,又怎能不分前提不分场合地乱用一气呢?好比数学、物理的定理,人人都是知道的,但未必人人都能用之来解题。人人都熟读《孙子兵法》,其实又有几人能纵横天下?”
“其实紫禁一战,不过是陆小凤、花满楼等人知道细节;而深蓝一战,则是全世界都轰动了。”
“表面上看,特级大师因为心理感情因素输了,然而电脑无法企及人类的地方,恰恰就是因为他没有感情。电脑不知道恐惧,不懂得快乐,也不懂得悲伤。你能想像电脑面对一个问题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吗?你能想像一台电脑翻来覆去,彻夜无眠吗?他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运算速度,不断地运行下去罢了。”
“这是人不同于机器的地方。人的特性不仅仅是理性,还有感性。其实从根源上说,感性才是人的终极;而理性,不过是人们用来达到感性的工具罢了。”
“你说感性是人类的本质?”饶是狐狸也觉得很新鲜。
“是啊,”孩童缓缓地说道,“而且,这种感性,即便追溯到我们生命的本原,即便我们重新审视生物的本能,也未必是我们想像的那么自私。相反,每次我解读时,总是有一种复杂的心情——你知道,”孩童顿了顿,“纯粹真实或者纯粹虚假往往都让我们感到不可信。但是假里面有一点真,或者真里面有一点假,就往往能让你莫名地感动。”
孩童仰望天空,太阳已经下山。在暗红色的天穹下,一颗星星已经开始闪烁。薄暮下四面的群山庄严肃穆,注视着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时间已过去千年。
“有一种潜在的力量,驱使几种生物凑在一起,组成了myxotricha,然后又驱使这一组合体与白蚁结合。如果我们懂得了这一趋势,我们就可以窥见整个过程之一斑:这一过程使独立的细胞凑到一起,构成原生动物,而最终登峰造极,产生了玫瑰花、海脉,当然,还有我们人类。或许事实会证明,是同样的内在趋势,使得生物结成群落,群落结成生态系统,生态系统结成生物圈。如果这是事物演化的真相,是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我们也许就能最终认为,免疫反应以化学方式标志自我的基因,或许还有所有进攻和防御的反射性反应,只是进化过程中的枝节。这些东西对于调整和协调共生关系是必要的,但不是用来打入进化过程,只不过是用来防止进化过程失控。”(参考《细胞生命的礼赞》,刘易斯托马斯著,李绍明译,徐培校,新时代书城网站。)
如果大自然有摄影机对准这一切,而今迅速地倒回,就像电视上我们常看到的,一朵花在几秒钟内吐出花蕊,次序绽开;就像白云如急流而去的海浪,在山野投下迅速变幻的光和影。是否有种声音,在轻轻触动我们微妙的心灵?
孩童脚下的草丛,绿了又枯了;孩童走过的山麓,花开花又谢了;孩童碰见过的许多人,来了又去了。
不要问为什么相逢,不要问什么时候可以相见。生命就是一些片段,只有开始而没有结局。所有的角色在我们的书中都只出现一次。带着微微的遗憾。翻到最后的一页,也不知道你的现在。在我漫长的路途上,你是一个微笑,一声咏叹。
大家都很奇怪地注视着孩童。只有蚂蚁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知道孩童的秘密。
绛仙并不很懂孩童的话,她希望孩童能解释得简单一些,最好她能听懂。因为她对孩童说,如果他说的话别人听不懂,显然就失去了说出来的意义。
“你能举个例子么?”绛仙小心地问。
“你可以用显微镜来观察,”孩童耐心地说,“白蚁腹腔内的这种微生物。初看,他像一只普普通通的能动的原生动物。值得一提的是,主要是他能快速径直地从一处游向另一处,吞食着他的寄主白蚁业经细细咀嚼过的木屑……没有他,不管木头嚼得多细,都不会被消化……就不会有白蚁,也不会有只有白蚁才会培育而别处不长的真菌种植园,死树也不能转化成沃土。用电子显微镜更细致地观察,可以发现那同步甩动、使Myxotricha这样径直前进的鞭毛,原来根本不是鞭毛。他们原是外来客,是来帮工的,是一些全首全尾的完整的螺旋体,均匀地附着在这只原生动物的整个体表。”
“My God!”绛仙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这种微生物的腿不是他自己长出来的,而是另外一些微生物的附着?”
“是的,”孩童点点头,“这个过程也许告诉了我们大自然演化的奥秘和法则。”
“现代的有核细胞就是由这样一些原核细胞生物凑到一起一步步形成的。光合作用的最初发明者蓝绿藻,跟原始菌细胞结成伙伴关系,构成了植物的叶绿体;他们的后裔在植物细胞之内还是互不相干的独立的动物,有着自己的DNA和RNA,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复制。其他一些在膜中有着氧化酶的微生物是ATP(腺苷三磷酸)的制造者,他们与发酵微生物一起,成了后来的线粒体。此后他们删除了部分基因,但保留了个体的基因组,他们只能被视为共生物。与Mparadoxa身上的附着者相似的螺旋体合在一起,就成了真核细胞的纤毛。那些伸出微管,让染色体在其上排列成行,进行有丝分裂的中心粒,一样是些独立的生物;在他们不忙于有丝分裂时,他们成了纤毛所附的基体。”
“如果生物的本性就是要合资,就是一有可能就要融合,我们就会有一条新的途径来说明,生物的形式为什么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复杂。”
“不同的生物都有一种这样的倾向,就是结合在一起,建立联系,生长在彼此的体内,回返到早先的秩序,只要有可能就一块儿过下去。这不就是世上众生之道吗?这一倾向的最简单、最壮观的标志,就是细胞融合这一新现象。今天的分子遗传学很借重这一实验室技术来取得研究的资料。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最反生物学的一种现象。他违反了上世纪最基本的神话,因为,他否认生物的特殊性、完整性和独立性的重要。任何细胞,不管是人的、兽的、鱼的、鸟的或虫的,只要给予机会和合适的条件,跟任何其他细胞——不管多么天差地别的——在一起接触,都会与之融合。细胞质会毫不费力地从一个细胞流向另一个细胞,胞核会结合,于是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一个细胞,有着两个完全的、不同的基因组,准备双双起舞,准备生儿育女。”
“这是一个喀麦拉,一个格里芬,一个斯芬克斯,一个甘奈沙,一个秘鲁神,一头麒麟,一个预兆好运的灵物,一个得到整个世界的心愿。”
“难道,”绛仙喃喃地说道,“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以前竟然是太片面了些?”
“这经济学的基础,依你说已经动摇,可是我们能对一个理论的假设进行质疑么?不是说我们不能质疑理论的前提假设么?”
但是狐狸已经被孩童彻底感染了。有很多激情,如火一样灼热,然而又像火一样容易熄灭。但是孩童的激情不同,让人感到蓝色的寒意,以至于你无法想像世间还有什么可以比他更冷——以便用来浇熄他。但是你又不能说他冷,因为他让你的心潮涌动不已。
“很有点我的风格,”狐狸想。不过狐狸要表现得含蓄一些,因为毕竟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知道收敛。但是孩童不同,他似乎从来不曾想过去掩饰自己的想法,哪怕仅仅是打磨一下——以便不要那么寒气逼人。
“也许他厌倦了,”狐狸想。
“他厌倦了掩饰,掩饰其实是一件很累的差事。”
“不过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厌倦的感觉呢?”狐狸又生起另一个疑问,“这种厌倦与他对世界那种积极的看法,是多么不相称,就像冰与火一样。”
没有人回答绛仙,绛仙感到没有人重视她,便大声重复了一遍:“喂,我说,我们能对一个理论的假设进行质疑么?”
狐狸从思绪中惊醒过来,有点茫然地回答:“能么……”
“我问你呢!”绛仙有点生气了。
狐狸终于反应过来了:“在一个理论体系内部,我们无疑是不能对其前提进行质疑的,我们只能在其假设下进行推理……”
“那么说,”绛仙打断狐狸的话,“这个小孩刚才说的一切,对生命的礼赞——都不能否定经济学的基本假设?那么说,这所有的辩驳都是苍白无力——不足以让人们对经济学有重新的认识?”
“经济学的假设是什么呢?是自私么?哦不,我们在运用经济学的原理时,从来没有把这个作为基本前提,我们只是假设,人们偏好什么,我们想办法来使得这种偏好最大化——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这种偏好一定是自私。就像这位……”狐狸想叫孩童,不过又觉得不妥,所以支吾着便过去了,“……说的,如果你有了感情,你愿意把一些付出当作是自己的幸福……这并不是自私,但却是你的偏好。如果你希望这种偏好最大化,那么这同样可以是经济学考虑的范围。所以,这位……说的话,并没有否定经济学的基本假设。”
“否定了也没关系,”蚂蚁在手掌心里发话了,他一直插不上嘴,“以我的看法,一个理论的假设,诚然不好轻易地去质疑,但是,这种理论如果要运用于实际情况,那么这实际情况必须要符合这个假设。如果假设不符合实际情况,我们即便不能说这个理论是错的,但却可以说,这个理论不能用于此实际情况。”
“譬如一个经济学模型,无论你怎么假设,单独就此模型来看,我不需要质疑你的假设。但是如果你想用此模型来对某个现实进行解释或者预测,对不起,我必须要看你的假设是否与此现实吻合,否则免谈!”
“所以,倘若经济学的基本假设真的是人本自私,我看大家也没有必要这么费劲地去反驳理论本身。我们可以说:这个理论在其严格假设下可以推导出一系列结论,但是,因为其假设与现实不吻合,所以此经济学不能运用于现实——只配在纸上谈兵玩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