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复杂的生命本性 (1)
狐狸看了看表。
蚂蚁意兴未尽,只觉得与狐狸有说不完的话。先前因为不了解计量经济学中的问题所在,以及又怕主流经济学家讥笑他不懂经济,所以心里七上八下,嚅嚅嗫嗫地不敢说。经过狐狸把这计量经济学的问题和现代经济学分析的框架和方法说了,顿时像有了尚方宝剑一般,底气陡然足了,心中的千言万语不吐便不快乐。
蚂蚁心下已定,他回过头朝方队一声厉喝:“立正!”
啪!方队便如机器一般笔直。
“稍息!”
“解散!”
“乌啦——”蚂蚁们兴高采烈地到处去玩了,一会儿绛仙放的巧克力旁边就站满了蚂蚁。
“不像话!”蚂蚁有点歉意地对绛仙说。
绛仙正饶有兴致地蹲着用小棍指引着其他蚂蚁来她的巧克力上,没有听到蚂蚁的道歉。
狐狸笑道:“你不要管她了,她现在正津津有味呢。”
蚂蚁回头对狐狸说:“狐兄今天可是要回去?”
狐狸朝绛仙看去,努嘴道:“我今天是休息,明天也是双休,倒没有什么事情,就看她的了——我总得要送她回去。”
“喂,”狐狸朝绛仙喊道,“今天你回不回去?”
绛仙听到这话,慢慢地站了起来,那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眼睛便有一些伤感。
“你叫我回哪儿去?”
狐狸心里有些奇怪,心想,我们刚刚从谷中出来,自然是先送你回谷中去,然后我才可返回公司,那一套标准化的东东可真是烦人。狐狸一想起就头疼。
蚂蚁看这神色,便知绛仙心里十足地不愿意回去,正好合自己的心意,朝狐狸笑道:“姑娘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明天既然是双休,狐兄何不一起玩得尽兴?”
“好啊,”狐狸把马牵过来,把蚂蚁小心地放在手上,“不过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呢?”
“上马吧!”蚂蚁胸有成竹地说。
“我的肚子有点饿,”绛仙蹙眉道,她看了看狐狸手上的蚂蚁,“你拿什么给我们吃呢?”她觉得蚂蚁这么小,只怕自己一嘴就吃光了整个蚂蚁窝。
“饿不着你的啦。”蚂蚁拍着胸脯保证。
他们顺着沙滩,一直走到山脚边,便是一处丛林,灌木葱葱。再往里面走,却见一条小河,绿苔在水中像蚂蟥一样在游动。河上有一座小石桥,过去便有一口大钟,悬挂在一座阁楼之中。几栋房子飞檐峭壁,富丽堂皇。路边到处是开繁了的牡丹,有红牡丹、白牡丹、黑牡丹以及许多狐狸和绛仙都叫不出名的牡丹。绛仙一路策马走过,只看得心花怒放。
狐狸心下大喜,把马一勒,便要进去。蚂蚁连连摇手:“狐兄走错了,须得再往前行。”
狐狸朝前看去,却见一条小路通向半山腰,山腰筑有两间土屋,与黄泥山坡混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不过这山腰只有这两间屋子,孤零零的好生奇怪。
狐狸正心下踌躇,蚂蚁已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指着那两间屋子,朝狐狸说道:“狐兄且莫小看这两间泥物,我要带你见的人便在这里面。”
说罢又指着周围的走马转阁楼:“这些也是他的家产,不过他嫌俗气太浓,平时并不在此居住,因此便空了。”
绛仙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么漂亮的所在,居然说沾染了俗气,这主人也实在怪异得紧。
狐狸此时却隐隐听那山腰传来有袅袅仙乐,若有若无,十分清扬。
绛仙也侧耳听到了,她对音乐的悟性比狐狸其实要高。这声音嘹亮清脆,似有数名女子在和。故而绛仙早已心醉神迷,心旌动荡不已。
“这人好生悠闲!”绛仙笑道。然后她看着狐狸,“譬如以你之心境,便不能奏此仙乐。”
“蚁兄你带我们见的是MM还是GG?”狐狸朝蚂蚁问道,“不定我们便太过唐突了。”
蚂蚁乐得大笑:“等会儿狐兄便知道了。”
言罢,回过头看看那两间泥屋,此时泥屋在望,门前香烟缭绕。夕阳斜照,镀上了一层光辉。蚂蚁感叹道:“昔管仲读书之地,果然算得人间仙境!”
狐狸大惊失色:“此便是昔日管仲读书之屋?”
蚂蚁面带敬仰之色,微微点头:“昔日管仲在此苦读,不枉了圣贤之名。”
狐狸便急忙翻身下马。蚂蚁惊道:“狐兄何故下马?”
狐狸摇头道:“此乃真正的书香圣地,区区凡人,岂敢亵渎?”
说话间,已到这泥屋跟前。只见有一白衣孩童,眉清目秀,此时却停住了弹琴,抚着旁边一只天鹅叹道:“你吃又不吃,弹琴给你又不听,难道情之一字,竟比性命还重么?”
那天鹅的长颈不断摩挲着孩童的脸庞,蓦地朝天一声悲鸣,声音高亢,但让人感觉伤心已极。
百禽之中,惟有鹅最通人性。狐狸小时家中养过鸡、鸭,大凡这些畜生,便是如何对他们好,也便是畜生。但惟有鹅不同,鹅是通灵性的,譬如你在一旁读书,他便静静地守在你身边,等你读完了休息时,他便会快乐地扑腾着翅膀在你面前跑来跑去。如果久别重逢,他老远便叫唤着迎接上来,在你面前不停地跳跃,亲热无比。
蚂蚁老远便在狐狸掌心上大叫:“浮兄好大的兴致,在这儿逗鹅耍!”
白衣孩童转过身来,看见狐狸一行,脸色一沉:“蚁兄何故带了这等闲杂人来?须不知我一向喜爱清净。”
绛仙气极,向这白衣孩童怒目而视:“你这小小孩童,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论年纪你也得叫我声姑奶奶!”
“噢?”白衣孩童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衣袖一拂:“诸位请回罢,我正照料我的鹅儿,没空陪诸位!”
狐狸一时好胜心起,料想无论你是何等人物,不过小小一孩童,说话怎能如此倨傲,须得压他一压。
狐狸笑道:“你这清净日子恐怕过不久矣!”
孩童冷笑道:“此是何言?”
狐狸四面环顾,道:“此地风景甚好,然民生凋敝……”
孩童却不耐烦,一下便打断狐狸的话:“愈是风景秀丽,便愈是穷山恶水;愈是穷山恶水,便愈是风景秀丽。又有什么稀罕的了?”
狐狸遭这抢白,一时竟答不上来。
那绛仙女孩子口齿伶俐,反应也快:“老实告诉你罢,以后这些穷地方都要搞城镇化建设,要吸引外资,修楼建厂,发展经济。到时火车汽车呜——呜——”绛仙捏着腮帮,学着火车的声音,竟然感到十分好玩,“呜——”
“两位——”蚂蚁欲言又止。
孩童怒道:“城镇化建设干偶何事!难道有我的鹅儿要紧么?”说罢俯下身心疼地抚摩着天鹅的羽毛。
绛仙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朝孩童不满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朝狐狸做了个鬼脸。
狐狸却看出了这孩童十分爱惜天鹅,便换个话题说:“我看这天鹅好像是受了伤。”
不料孩童听了狐狸这话,大有久逢知己之感,脸上倨傲之气便消退了大半,郁郁地说道:“正是,他是我从动物园要回来的,他的翅膀被动物园的人剪断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这天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绛仙撅嘴说,“你可以再去买一只可以飞的,这只你可以拿来炖汤喝,根据我的经验最好清炖,不要放盐。”
狐狸暗叫完了,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这孩童陡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盯着绛仙。绛仙不自主地朝后面退了一步,嘴里兀自说道:“要不红烧也行!”
这孩童的眼睛越发红了。绛仙终于感觉到一丝恐惧,急忙想找个理由来辩护:“喂,你干吗?你这人一点经济学知识都没有,我给你建议的可是效用最大化的方案!你死守一只烂天鹅,还是只雄的,又不能生蛋卖钱,一点经济头脑都没有!”
孩童听了这话,不怒反笑,笑声因为是童声,所以反倒给人另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难怪刚才在山下感觉是女声,”狐狸忖道,“原来是这个小毛孩!”
“经济、经济!居然有人跟我谈经济!”孩童仰天大笑,“姑娘可知效用为何物?”
“他们两个很熟悉经济的,”蚂蚁终于不失时机地插进话来,“狐兄还是大学生。”
这孩童听了“大学生”这几个字并没有丝毫异常。狐狸心里略微有些失望,心想小小孩童既然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绛仙笑道:“效用这个东东你也来考我么?譬如我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吃肥肉,自然就是巧克力的效用大于肥肉了。”
“唉,小丫头就知道吃!”这孩童叹息了一声,“难道这世界上除了吃,便没有其他值得你去疼爱的东东么?”
绛仙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自小从谷中长大,最喜欢的就是巧克力,平时还喜欢拿巧克力来逗蚂蚁玩。便摇头道:“我最喜欢的就是巧克力。”
“要不还有瓜子!”
绛仙想想不妥,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孩童微微一笑,便不说话了。
绛仙见孩童不说话,也不知刚才自己说的答案对是不对,心里有些着急,便问:“那你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最好的呢?”
孩童站了起来,嘴里喃喃地道:“得不到的东东是最美好的。”
“譬如这夕阳。”
斜阳照在他的脸上,孩童的嘴唇紧抿着。
他伸出手,调拨了一下琴弦,这弦微微颤动着,余音经久不息。
“知道我在弹什么么?”他问。
绛仙乐了,也伸出手在那弦上胡乱一拂,登时众弦齐鸣。“你又知道我在弹什么么?”
绛仙反问。
“我不知道。”出乎绛仙的意料,孩童并不反驳,只是老老实实地承认。
“所以同一样东东,不同的人想法便不同,每个人的效用也就不同。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给我效用最大化的方案呢?你不过说的是,对你的效用最大化的方案罢了。”孩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呼出,“却只会增加我的痛苦,因此效用便为负的了,岂是最大化哉?”
绛仙觉得此人越来越不可理喻,也觉得越来越有趣。于是决定要好好地批驳他一顿。
“经济学的研究是不带感情的,像你那样把感情带入学术研究,是不行的!”
孩童却再没有回答她。却转过身来对狐狸说:“这位兄台,想是一身好剑法。”
狐狸心下暗惊,自己常以可深敛不露而自傲,却不料还是被孩童看出来。也罢,免得这小孩目中无人。于是便微微拱手:“不敢,在下不过略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
但孩童没有和他客套,直截了当地继续问道:“未知兄台以为剑法之至高境界,当为何也?”
狐狸略一思索,便道:“当是手上无剑,心中有剑。”
孩童微微摇头:“此不过有如大海惊涛,可翻云覆雨,却终是缺乏归宿,如无根之水。
不过七、八层功力尔。”
狐狸苦笑道:“再高深我便不知了,惭愧,望指教!”
孩童傲然道:“夫武学最高者,当惟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言罢又转向大家,说:“诸位可知巨型计算机深蓝与国际象棋特级大师对弈一事么?”
“这个谁不知道啊?”绛仙嘻嘻笑了,“结果是特级大师输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输的么?”孩童不露声色。
“考不倒我的啦,”绛仙有点得意,“这个我早就知道的啦,本来特级大师有步棋可以赢的,但是他不敢相信电脑也会出错,再加上当时心理快要崩溃了,犹豫之间便放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