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枫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有去过公司了,先是去了一趟美国的世界骨髓供者组织协会,又飞去巴黎的骨髓移植协作组织调查了一下情况,忙得连一刻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余下的空当多半是急匆匆赶回宇园里筹备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染红了天际,茂密的树荫下。
空中荡漾的晨曦透过枫叶层层流转,空气中仿佛笼罩着一层琉璃般莹绿湿润的光芒,跳跃着生命的光辉。
银色宝马车缓缓开出了宇园的大门,沿着湿气很重的马路缓缓向前开去。
小熙一直嚷着要去学校,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哥哥和妈妈就不让她去上学了。不过今天早上,枫哥哥拗不过她,终于同意了送她去学校。
阳光透明而耀眼,悠然地挥洒在明净的车窗上,两边的树木缓缓倒退,静静的。
穿着镶着蓝色花边的校裙,长长卷卷的头发用粉色的碎花扎在脑后,宇文熙文静地坐在后座上,明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窗外的枫叶,纯白的嘴角噙着一抹幸福惬意的笑容。
宁静的眉宇间有一丝难掩的忧郁,宇文枫俊美的脸上染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和沧桑,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淡定的目光不间断地扫过后视镜。似乎想要把妹妹的每一个小小的表情或动作都深深地刻在心底。
沿途可以看到公路两边的许许多多步行上学的孩子们,他们三三两两的,追赶着,互相打闹着,一跑一跳地向学校走去。窗外有飞鸟振翅掠过树叶,在一片婉约的晨光中,国立中学的校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枫哥哥再见?”下了车后站在了路边上,吮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宇文枫兴高采烈地跟哥哥挥手告别。
笑着点点头,宇文枫刚欲再说些什么,旁边走来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小熙,你来了,我们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我们好想你哦!”
“你还好吧!”那几个女孩立马拥住了宇文熙,唧唧喳喳地欢声笑语着。
“我生病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咯咯地笑着,宇文熙眉开眼笑地朝哥哥挥了挥手,然后跟那几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往校门里面走去。
缓缓地向前踱了几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宇文枫怔怔地看着妹妹的背影,眼底明亮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背脊发寒地挺立着,如雕塑一般长久长久的地站着,直到妹妹的身影已经彻底地走出了他的视线,直到他忽然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宇文枫才缓缓转过身来,驾车离开。
——
上午。
寰宇集团总部大厦的顶层,宽敞而明亮。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盛夏的味道,阳光虽然灿烂无比却隐隐夹着淡淡的清冷。宇文枫坐在黑色的办公桌后,整个人仿佛被阳光镶嵌出金边,耀眼的光芒里,他逆光的面容竟显得更加冰冷忧郁。
“枫少爷,这是您要的资料。”
助理Paul冷肃地将一个文件夹放到办公桌上,宇文枫沉默地打开,那是一份厚厚的手术结果分析报告,里面还有一些刺眼的无效,复发,死亡等字眼。看着资料里面的内容,宇文枫的双唇微微抿紧,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他默声挥手,助理Paul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化疗或髓植后,免疫力被摧毁,丧失了自力生存的功能,经常需要输注营养、强壮剂、消炎剂……以维持生命,这样,表面上是予以先进的设备及科学的治疗,而实际上是剥夺了大自然界赋与每个人的能量,疏远了家庭和社会对患者精神上的慰藉。倘若长期在这痛苦无情形同俘虏、囚犯似的存活,这将完全丧失作为一个人的生存意义。
副作用太大,后患无穷,患者之整体变型、变质、变态,失去正常、自然的健康美。”
仰头靠进皮椅里。
宇文枫闭上眼睛,思考着。
良久,他深深吸口气,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前面的液晶电视。
“骨髓移植虽为国际医学界最先进的疗法,甚至标榜为白血病的根治法,而实际上却是最残酷的霸道疗法,这将为国际医药史上留下最创痛的一页!”
随着电视画面里的专家诊断话语。
他的手渐渐握紧,冰俊的眼神在逆光的云影里逐渐变得空茫而死寂!
脸色越来越白,艰涩地吸了一口气,宇文枫握紧手指,青筋在手背突突地跳,闭了闭眼睛,他猛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抬起手指搓了搓眉毛,他垂下了眼帘,胸口有不平的呼吸声。
不会的!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小熙不能死!不能!!!
——
SET天羽传媒.
朱力安专属休息室。
烈风狂卷着白色的蕾丝窗帘,休息室里光线忽明忽暗,好像是白天和黑夜在不停的交替转换,只有化妆镜周围的白色小灯始终亮着幽幽的光芒,桌面乱七八糟地堆满各种报纸,最上面的一份报纸上赫然写着“寰宇集团对外悬赏五百万,征集HLA骨髓配型。”
柯理司将手中的杂志放在化妆台上,他拿起了那张报纸,目光稍稍停留在那道醒目的套红标题上几秒钟,然后看向横躺在沙发上的人,打趣地笑着说:
“看来金钱真的不是万能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救不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目无表情地沉默着,朱力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缓缓划了下来。
窗帘被吹到了一边去,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透进来,将室内明显地划出一条明暗分界线。朱力安笼罩在光线中,而他的经纪人站在窗帘的暗处。
“咣”一声轻响,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传媒总经理羽天豪。
“柯先生,请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单独和Leo谈。”羽天豪的语气很急促,额头有清晰的汗珠渗了出来。
站在窗前的柯理司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然后默声走了出去。
休息室里再度安静了下来,空气有些沉闷,相对而望的两个人始终没有打破沉默,似乎在故意较劲,看谁的耐性更强。
看着儿子一幅淡定无所谓的神情,羽天豪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快步走上前。
“刷——!”
关上了大开的玻璃窗,舞动的窗帘立刻静止了下来,灿烂的阳光明花花地射进来,晃得沙发上的朱力安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瞪着父亲一脸恐慌之色,朱力安这才缓缓坐起身来,声音淡淡的:
“你怎么会来?”
羽天豪怔了怔,让心绪沉静下来,说:“小熙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他低沉而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室内沉郁的气氛,可是朱力安并没有接回答他的问话,羽天豪按捺住心里的不安,扬了扬手中的报纸,说:
“为什么不去试一试,说不定你的骨髓可以救她呢?”
“我?怎么可能?”朱力安缓缓地拿过水果盘上的一块插着竹签的苹果块,漂亮迷人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却莫名的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戏谑光芒:“爸,你应该知道?连宇文枫和庄鸣凤的骨髓都救不了小熙,我只是一个外人,跟宇文家的人可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羽天豪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内心反复撕扯着。
“去试一下,说不定会有奇迹产生。”他仰起头来,闭着眼低沉的说,“不管你跟枫儿有什么过节,但是小熙是无辜的,你从小看着她长大,难道就一点情意都不讲吗?”
“情意?”朱力安嘲弄地笑了笑,阳光灿烂地将他照耀包围着,他的脸色白了白,唇色仿佛也是透明的,“从妈妈死的那一刻起,宇文家的人就没有跟我讲过情意,你现在让我跟他们讲情义,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羽天豪眼神一黯,心中猛然一阵抽痛,他皱眉,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让儿子不再误解,“在我的印象里,小熙一直对你很好,也一直拿你当亲哥哥看,这些总是事实吧?”
回应他的是一室沉寂。
羽天豪脸色苍白,更有一丝绝望和纠葛在心里浮起,“去试一试,好吗?”最后他只能这样静静地再祈求一句。
“其实这一刻,我在想,如果站在我们求我的人是宇文枫,那该有多有趣……”眼底幽暗无光,朱力安的唇角升起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羽子凌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的人叫朱力安,他不会再和宇文家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你也是宇文家的人!!!”心脏猛然一沉,握紧了手指,羽天豪大怒,可是刚喊出这一句话来他就后悔了,眼底满是绝望而痛楚的气息。
身子微震,朱力安的目光越来越幽暗,眼底的雾气使他的面容俊朗得近乎妖娆,“你说什么?”剑眉一轩,他似笑非笑得问。
羽天豪犹豫了片刻,又过了半晌,他动荡起伏的神色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我是说你从小在宇文家长大,况且你妈妈是宇文家名义上的女儿,你也算是……算是半个宇文家的人。
“半个宇文家的人……”朱力安听得笑起来,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中有盈盈的泪光,“……我妈妈已经死了……这种扭曲的亲缘关系也该消失了吧?!”
“……”羽天豪默然。
“爸,真的没想到你跟宇文家的人感情这么深?深到让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有些嫉妒。”察觉到到父亲神情的异常,朱力安的唇色愈发冰冷苍白,他抬起手指捋了捋额边的头发,笑着低声说,“看来楚思南的事情您隐瞒得还真是是密不透风啊,外公一定没有想到像他那么精明的人,老了老了却被自己的女婿哄得团团转……”
“……”羽天豪的身体僵住了,喉咙涩涩的,胸口堵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嘴上说着残忍的话语,朱力安的心口却是一阵抽痛,象深冬的冰雪般般,无可明状的寒冷和不安让他心底仿佛突然被凝结成了一座冰山,直直地坠下去……
休息室里,父子两人怔怔地对望着,目光里的深痛和怀疑恍如命中注定的魔咒,谁也无法解开,忽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
“咚咚。”
柯理司在外面轻敲休息室的门。
“Leo,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导演请你准备。”
朱力安沉默地又看了自己的爸爸一眼,想说些什么,又终于忍住没有说,淡淡地收回目光,身体僵硬地从他身边走过。
——
午后的暖风轻轻地吹拂着,加长型奔驰房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干净的公路上。
宇文枫沉默地望着车窗外,阳光如雨丝一般在玻璃上斜斜交织,清冷的光影里,他的轮廓显得深邃孤独。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一定正在紧张的拍摄工作当中吧?
握紧手机,宇文枫的手指僵硬得发白,掌心微微**。他握住手机已经很久很久,窗外树荫里折射下来透明光线扑扑簌簌照射进来,无声地敲打在他握着手机的手上。
加长型奔驰房车安静地行驶在柏油路上。
阳光和空气恍惚间都是透明而寂静的。
手指缓慢地在手机上按出一个电话号码,良久良久,却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按了下去。宇文枫望着车窗外的飒飒后退的树木,仿佛在仔细聆听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淡漠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将按在呼叫键上的手指移开。
“叮铃铃。”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电话铃音在这一刻响彻起来,宛若**突如其来的一道黑色的闪电。
车窗外的景物在持续叫响的手机音乐中无声地后退。
“是宇文枫先生吗?小熙在学校里晕倒了。”
电话是国立中学的老师打来的,声音很焦急。
驾驶座上的助理Paul沉默地屏息,飞快地拐弯,震起了一地的落叶。
——
深夜笼罩了一切。
液体从吊瓶中一滴一滴流淌下来。
宇文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手指虚弱地放在雪白的床单上,如同已经死去般,只是因为靠着呼吸机,她的胸口才有了浅浅的起伏。
“小熙上课的时候忽然开始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突然就晕倒了。”
夜色深沉。
宇文枫苍白安静地站在妹妹的窗前,他恍若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庄鸣凤抿着嘴,静静地用冰毛巾轻柔细心地擦拭着女儿的额头和四肢。
一抹淡色的月光。病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要怎么救她,要怎么救她?
没有找到配对的骨髓,小熙就只有一天一天地等死!
嘴唇苍白干裂,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他心底好恨,为什么他这个做哥哥什么也帮不了她,为什么生病的不是自己,而是小熙?为什么他以前不多陪陪妹妹,照顾好她?为什么……
漆黑的睫毛紧紧地闭合着,心底一阵阵浓烈而麻木的痛楚,他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打回到了黑暗的深渊。
“枫.....”
身后的金善美担心地低唤。
几个小时前,得知小熙晕倒以后,她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从她进入宇文熙的卧室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可是宇文枫却始终漠然地站着,没有一丝动作,整个人仿佛懵了。
望着宇文枫黯然憔悴的背影,她调整一下呼吸,压抑住心中的酸涩,声音平板地说:
“你要坚强,小熙需要你,你不能倒下,更不能心灰意冷?”
“……”
宇文枫的唇色变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睫毛缓缓睁开,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小熙那么信任他这个哥哥,可是现在的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干坐着,到底要怎样他才能救她……
“……我……要救她……”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宇文枫紧紧闭起眼睛,在虚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丝毫无力的双腿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枫。”看到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金善美心中一痛,咬着嘴唇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