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一片静谧,洁白的墙壁挂着一个巨幅相框,正对着粉色纱帐环绕的圆形大床。
相框的背景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一个穿着蓝色泡泡裙的小女孩,头发长长卷卷的,披散在瘦弱的肩膀上,她抱着一个大大的熊娃娃,正在对蹲在面前一脸阳光帅气的哥哥神秘地说着什么。小女孩嘴角的笑容那么甜美,那么温润,她的样子就像是天生快乐而不知忧伤为何物的小公主,金色的阳光在空中幻化成光晕万千,静静地笼罩在这一对兄妹的头发上,衣服上,脸上,一切美得就像是在天堂。
坐在女儿的床头,庄鸣凤的眼眶红红的,时不时抬起手指轻柔地拂去女儿颊边的发丝。
“滴”
“滴”
输液管里的液滴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着,顺着细长的输液管缓缓地流入了床上静躺的小女孩纤弱白皙的手腕里。
心底好像被挖空了,手放在镀金的程亮门把上,关节惨白如印,宇文枫却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
胸口急剧的起伏着,垂下了眼帘,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按着门把的手微微用力。
橙色的房门应力而开,慢慢地展现出里面的一切。
“枫儿!”看到儿子回到了,庄鸣凤急忙站起身来,声音有些低哑,却也勉励支撑着没有哽咽颤抖。神色恍惚而空茫,宇文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妹妹的窗前,这短短的几步却好像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每走一步,他的唇色就惨白一分。
望着儿子没有焦距的眼睛。
“……”庄鸣凤心痛地叹息一口,皱了皱眉头,,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卧室雪白冰冷的灯光下,宇文枫的面容异常苍白,涣散的目光却渐渐凝聚了起来。双手微微握紧,他用力地呼吸,目光变得低沉有力,说:
“医生怎么说?”
“……你爷爷……爷爷已经没事了…正在休息…”儿子的镇静沉稳使得庄鸣凤勉强稳住心神,她艰涩地开口了,“枫儿……你不用担心,医生说小熙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过一会儿自然会醒的…
母亲宽慰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使得宇文枫惨白的神色稍稍好转,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僵直地站在妹妹的床前,刺眼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
粉色的床上,宇文熙的呼吸很均匀,静静地闭着眼睛,她的嘴角甚至有一抹甜甜的笑容。
突……
突……
清晰的脉搏使得宇文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从漆黑窒息的空间里坠落下来,那种重新获得呼吸的感觉,仿佛全身紧绷着神经的所有力气一下子所有都消失了!
“……妈,我去看看爷爷。”勉励朝母亲笑了笑,宇文枫机械般转身,欲离开。
可是他却没能离开,因为床上的人蓦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顽皮的,死死的。
心中一惊,他倏然伸手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小手,然后微笑着转过身去。
鼓了鼓嘴,床上的宇文枫缓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哥哥转过头来的表情。
下意识地抿了抿嘴,眸子在一瞬间腾起了一汪朦胧的泪雾,宇文枫怔怔地望着妹妹巧笑倩兮的模样,良久良久,他如石雕般纹丝不动。
庄鸣凤默默站在病床的另一角,望着一双亲密无间的儿女,她忽然哽咽着捂住嘴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雪白耀眼的灯光。
病床上满心欢心的宇文熙。
病床旁苍白失神的宇文枫。
“据初步诊断,小姐得的是急性血白血病。”专家的断语像一个可怕的咒语一样,强行涌入了庄鸣凤的耳神经。
这一刻,她的心开始剧烈地撕痛,肩膀微微抖索着,她茫然地抬起头,她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樱花树。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要让她得这种病。
上天怎么会那么不公平,小熙才那么小,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还有许多愿望没有实现。
她一直那么快乐,那么的无忧无虑,为什么上苍要残忍地夺走这一切?
“枫哥哥,我好想你啊!你都好久没有来看我了。”
宇文熙轻轻握住了哥哥冰凉发悚的手,晃了晃,撒娇道,“原来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来看我,那我宁愿天天生病,也要看到枫哥哥。”
“小熙,别胡说!”听了女儿天真无邪的话语,庄鸣凤突兀地回过身来,叱责了一句,眼睛里泪光闪闪的。
看着妈妈过激的反应,宇文枫扁了扁嘴,然后冲哥哥吐了吐舌头。
宇文枫握着妹妹的手,握得很轻,像是怕握痛他,他微笑着缓缓上前两步,俯下身,故作生气地抬起手指刮了刮妹妹清挺的鼻梁,带着一种宠溺的意味,薄怒:“傻瓜,想见到枫哥哥并不难,枫哥哥以后每天都会回来,你说好不好?”
眼睛里亮盈盈的,像发光的水晶,宇文熙顿时乐哈哈地笑出声,“真的?”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使得她丝毫动弹不得。
宇文枫怔了怔,慌忙抬起手按在了妹妹的肩膀上,示意她躺着别动。
“枫哥哥,我没事?”
笑得见牙不见眼,宇文熙有些不听话,嘟着嘴非要坐起身来。
执拗不过妹妹,宇文枫笑着伸手拿过她身后的枕头垫高了,然后扶着她坐好。
“枫哥哥说话算话哦!来,打勾勾。”伸出白皙的小指头,宇文熙的笑容像花瓣一样轻盈,一本正经地瞪着自己的哥哥,“打完勾勾就不能变了哦。”
“好。”柔和地凝视着自己的妹妹,宇文枫缓缓伸出手,淡定地和她打勾。
看到这一幕,庄鸣凤胸口已经堵到快要窒息,她的目光从儿女身上挪开,然后疾步向房门走去。
“妈……”有些诧异,宇文枫的目光侧移,急唤了一声,可是母亲的脚步在听到他的呼唤时,越发快了,像逃离一样。
“哥,妈妈怎么了?”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宇文熙嘟囔着。
“小熙听话。”宇文枫微愣了一下,然后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了妹妹的肩膀和手,“再睡一会儿,枫哥哥在这里陪你。”
“我不累…我要和你说话…”宇文熙热切地凝视自己的哥哥,声音却有点低落,“……枫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小熙玩吗……”
“小熙要听话……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陪枫哥哥玩啊……”轻轻笑了笑,宇文枫沫用催眠曲一样低柔的声音哄劝着妹妹,直到妹妹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均匀起来,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静静地凝望着妹妹甜美的睡容。
良久之后。
闭了闭眼睛,宇文枫缓慢地站起身来,将被子掖在妹妹的脖颈处,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似乎生怕惊醒了睡着的人。轻步地快速向房门口走去,他却倏然皱紧了眉心,神情举止,好像和跟妹妹说话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宇文枫走出了妹妹的卧室,随手带上了门。
长长的走廊,华丽的壁灯,昏黄的灯光。
宇文枫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丝丝缕缕泛起,那个瞬间,这种深沉的无力感迎面击来,几乎将叱咤商场的商业巨子迎面击倒。他低头看着光洁的地板,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束缚压抑而喊出来。
脸上没有了丝毫的笑容,他的眼睛是空茫的漆黑,面容苍白而清俊,恍若他忽然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却努力压抑着心中不安的感觉,一步一步走向始终站立在那里的人影。轻轻的脚步在寂静的走廊里有种空洞洞的回音,带动他心底铺天盖地的空茫而洞穿一切的恐惧凌迟着他的心脏。
走到了长廊尽头的母亲面前。
他缓慢地定住了脚步,然后定定地抬起头来。
“妈。告诉我,小熙到底怎么了……”
宇文枫的声音静如雨滴,他压抑住心头的刺痛的神情,低哑地问。
“……小熙她……”空旷的走廊里,望着儿子苍白痛苦的神情,庄鸣凤的眼睛里满意着心酸和绝望,语气不禁有些哽咽“……医生诊断出……是急性白血病……”
不远处,橙黄色卧室房门外,穿着拖鞋出来的宇文熙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听到了什么?!妈妈说什么?她在和哥哥说什么。
昏黄的灯光挥洒下,出神地望着母亲空洞洞的眼睛,宇文枫呆呆地站着,紧抽的心也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洞中,胸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冻起来。
然后……
他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母亲。恍惚的思绪中,宇文枫的心底是一片没有声音的死寂,渐渐握紧的双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
下午时分,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书店里环境清幽。
一排排高高的书架前,靖晚冰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书册,她不时伸手拿下一本书,低头翻看。
书店里静悄悄的。
靖晚冰将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插回书架,抬起头来时,发现书店里还是冷冷清清,只有她一个顾客。
以前她来过这个书店几次,这是一家专业的医药方面的书店,虽然店的规模不是很大,但是因为各种生活方面的书籍品种比较全,所以每次来店里总是有不少顾客。今天冷清到如此诡异的程度……
宇文枫在前一排书架的前面,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叠选好的书,全是与骨髓移植有关的书籍。他又拿起一本书,低头认真地翻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很多,下巴显得更加瘦削。
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书架,彼此看不到对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为何,靖晚冰的心底忽然空茫一片,不觉得神色有些恍惚。
她轻吸口气,将那种莫名而来的奇异感觉压下去,迅速地把挑好的书籍放进购物篮里,然后向收款台走去。
“有没有关于美国血液学会ASH方面的书籍?”
低沉的男声响起,心中一惊,靖晚冰愕然抬头,顿时便呆在了原地。
“…啊,前天刚刚卖完,还没来得及补货。”收款小姐查询了一下,歉意地说。
“最快什么时间能到?”
“两天以后就可以,如果先生急需要的话,等书到货我们立刻送到您的公司。”收款小姐笑容满面。
“好。”
宇文枫点了点头,将手头的购物篮放在了柜台上。
书店的收款小姐手脚麻利地将宇文枫购物篮里的书结算完毕,甜美微笑着说。
“一共是598块。”
宇文枫掏出了皮夹里的金卡递给了收款小姐。
靖晚冰凝视着宇文枫,下午的光线里她的脸色洁白得恍如透明。。
宇文枫却没有看到她,他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心绪复杂,静静地接过收款小姐打包好的东西,然后侧过身,大步向玻璃门走去。
宇文枫走出了书店,一个店员跟着走了出来,将那个写着“暂停营业”牌子收回去了。
从小时候,他就是这样一个疏离得不想有任何人靠近的人,很多场合会毫不留情的将旁人完全摒除出去。
——
加长型奔驰房车行驶在回宇园的公路上。
助理Paul专心致志地开车。
透过后视镜,他可以看到宇文枫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书籍,微蹙在一起的眉宇间透出一种认真审视的态度。
“枫少爷,小姐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只要找到配对的骨髓,就可以做手术了。”
助理Paul低沉而轻哑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宇文枫抬起眼睛来看了看自己的助理。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此刻的光线接近傍晚般的幽暗,他的面容在光影里有些看不清楚。
郑医生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侧:骨髓移植有一个重要缺陷,就是适用於移植的骨髓类型供源极少,因为要找到白细胞抗原(HLA)配型相同的骨髓供应者十分困难,即十万人中约有二人的骨髓才会配得上;而且即使找到配型相同之人,也常因顾虑抽髓后对身体造成损害而不愿供应,而且有的病人虽然移植成功,但不久又复发无救。
宇文枫的眼神沉黯,心口一痛,声音缓慢地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妈妈和我骨髓都不匹配,还有谁呢?
“……”
感觉到了身后那道沉黯痛苦的目光,助理Paul沉默了下来,无力地叹息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