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跌坐在椅子里，脑子里满是茫然和震惊。他的身体好像有一半已经完全麻木，而不麻的那半则疼得他几欲抽搐。这幢老房子让他感到浑身战栗，这儿太潮了，太冷，也太黑了。格斯特现在真的住在这里吗？这家伙在中央公园西面有幢漂亮的房子，但是，他却宁愿住在这位于哈姆中心地带的屋子里。这幢房子简直是个鬼混的博物馆，所有的动物标本、骨架和架子上都落着一层奇怪的东西。不过这间书房看起来倒像是个绿洲：柔软的椅子，熊熊燃烧的炉火。看起来，格斯特在招待一位朋友，但是现在文森特浑身的伤口都疼痛不已，他实在没有精力顾及到那位客人了。
“你看上去就像刚从恶魔的手中逃出来。”格斯特说。
“正是这样。”
“雪莉酒？”
“难道你这儿就没有一杯冰镇百威？”
格斯特一脸受伤地看着他：“皮尔森（PilsnerUrquell，享有盛名的捷克产淡色啤酒，是历史最悠久的窖藏啤酒）行么？”
“只要是啤酒就行。”
书房里的另一个人——一位穿着肉色长连衣裙的年轻女士——站起身离开了房间。过了几分钟，她托着一个盛着啤酒杯的托盘，又回到了房间。文森特接过杯子，感激地喝了一口。“谢谢。嗯……”
“康丝坦斯。”她温柔地回答道。
“康丝坦斯，”格斯特说。“我是她的监护人。这位是文森特中士，一位我非常信任的助手。他现在正在帮我办这个案子。”
文森特看了格斯特一眼。他是监护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更加好奇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女孩：她很漂亮，是那种有些苍白，但很优雅的那种美。她的裙子既合体又端庄，然而，她高耸出蕾丝花边外丰满的胸部显得非常的不端庄，文森特甚至感到胯间有些蠢蠢欲动。虽然裙子的样式比较陈旧，但她看上去仍然不超过二十岁。但是，她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却是那么机敏、睿智，一点也不像一双小姑娘的眼睛。一点也不像。
“很高兴见到你。”文森特说着，勉强从椅子里直起身子，又缩了回去。
“你很疼吗？”格斯特问。
“只是全身都疼而已。”文森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文森特放下酒杯。“我从头说起。首先，我去采访了巴伦夫人。她一点也不肯配合。她惟一想说的就是她那串新翡翠项链。卡特夫斯也好不到哪里去：谈到杰瑞米给他打电话的原因时他撒了谎，回答问题时只知道一味地推托。最后我在纽约健身中心采访了布拉德。他说自己几乎不认识杰瑞米，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不记得他们都聊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杰瑞米有他的电话号码。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且一点也不掩饰他的这种行为。”
“很有趣。”
“是啊，这活简直太好了。那个又大又丑，自以为是的狗娘……”文森特看了一眼女孩。“坏人。可以说，我拿他没什么办法。我离开健身中心，在百老汇大街的姆林斯酒馆吃了晚饭。后来我不止一次看见一辆金色的英帕拉。我坐地铁到96街，然后走到河滨路，开始从那儿朝这儿步行，到130街的时候，那辆英帕拉又出现了。”
“往北开还是往南开？”
文森特想不通这有什么重要的。“往北。”
格斯特点点头。
“我知道有事要发生，所以我跑进了河滨公园。有两个人从车里跳出来追赶我，并用配有激光瞄准镜的手枪向我射击：那种精确度很高，大口径手枪。他们追着我穿过公园。我试图跑到公园斜下方的西区高速公路上，但是撞到了防护网上。当时我真以为一切都完了。接着我看到五十码外有一辆汽车残骸。有个笨蛋开车撞到了防护网，留下了一个大洞，却把车扔在那儿不管了。我钻了过去，在高速公路上甩掉了他们。我截了辆车，他在下一个出口让我下了车，但是我打不到车，只好又往回走了三十个街区。一面要在树阴里隐蔽前行，一面又要提防那辆英帕拉——着实花了我不少时间。”
格斯特又点了点头。“那么就是其中一个人跟着你进了地铁，另外一个人开车，然后他们又再次会合，打算干掉你。”
“我就是这么想的。老把戏。”
“你向他们开枪了吗？”
“那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
“啊！你在吹嘘自己的射击水平吗？”
文森特垂下头。“有点退步。”
“问题是，谁派他们来的？”
“这件事发生得太快，可以说，我刚惹恼布拉德，他们就跟了上来。”
“可能真的太快了。”
“布拉德看上去并不像那种愿意等待的人。他是那种当机立断的人。”
格斯特点了点头。
那位年轻的女士很有礼貌地听文森特复述了他今天的遭遇，然后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离开这了。请你们两位继续谈吧。”她说起话来字正腔圆，礼貌有加，声音中透出的那种淡淡的口音让文森特想起了以前的黑白电影。她走过去在格斯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晚安，阿洛伊休斯。”然后又转过身朝文森特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您，中士。”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关上了，屋内一片寂静。
“你是监护人，嗯？”文森特问格斯特点点头。
“她是从哪来的？”
“我同时继承了这房子和她。”
“说什么鬼话？你‘继承’了她？她是你的亲戚吗？”
“她不是我的亲戚。这说起来相当复杂。这幢房子和这儿的收藏品都是我姑父安东尼留给我的。夏天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在帮我整理这儿的藏品时发现了她。她一直被藏在这儿。”
“藏了多久？”
格斯特顿了一下。“很长时间。”
“那她是什么人？从家里逃出来的？她有家吗？”
“她是个孤儿。我姑父收留了她，照顾她的财产，让她接受教育。”
“是吗？听起来他像个圣人。”
“也不完全是。事实上，康丝坦斯是他惟一关心的人，甚至后来他连自己都不关心的时候，我的姑父仍然在关心着她。他是个厌世者，但是她却被排除在他的信条之外。不管怎么说，看上去我现在是她惟一的亲人。但是我得告诉你，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许说。过去的六个月……对她来讲太不容易了。”
“怎么会这样？”
“那些事最好不要再提了。总之，文森特，康丝坦斯是很多年前一组恶劣试验的无辜受害人。当我了解到，她真正的家人早年就曾是那些试验的受害者后，我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地照顾她。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像，但是，她对这幢房子和这间书房的了解确实是非常有价值的。她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助理研究员或图书馆馆长。”
“至少她长得不难看。”察觉到格斯特那不悦的眼神，文森特清了清嗓子，赶忙追问道：“你今天的采访进行得怎么样？”
“蒙特卡姆没给我们提供什么新信息。他出去旅游了，昨天才回来。看起来，杰瑞米给他的助手留了一条近乎疯狂的信息：怎样才能解开与魔鬼之间的契约？那位助手把便条扔了——很明显，蒙特卡姆是块专门吸引怪人的磁铁，所以总会收到这类的信息。他一点儿都帮不了我们。而另一方面，福斯克那边的情况最为有趣。”
“我真希望你哄他开心了。”
“我真说不准是谁哄谁开心。”
文森特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哄格斯特开心。“他被卷进案子了吗？”
“那要看你所谓的‘卷入’指的是什么了。他真的非常出色，而且他的藏品都是无价之宝。”
“但是，针对卡特夫斯和布拉德的审问仍然是一无所获。”
“你是说卡特夫斯和布拉德一样，都在撒谎？你怎么知道？”
“他告诉我说，杰瑞米深夜给他打电话是为了买一件摇滚纪念品，我虚张声势地对他说杰瑞米不喜欢摇滚乐，然后他的表情马上背叛了他。”
“这个谎很烂。”
“他的为人很粗鲁，而且又很愚蠢。不过，我想他的本行应该做得不错，他真的赚了不少钱。”
“通常，智慧、文化底蕴和接受的教育在流行音乐界中并不十分重要。”
“但是，布拉德比他要更高一层。他同样也很粗鲁，但却非常聪明。我不应该低估了他。事实上，关于杰瑞米的死，他们两个知道的要比他们告诉我的多得多。我们能够撬开卡特夫斯的嘴巴，我敢肯定——他是条软脚虾——但是相比较而言，布拉德则是块硬骨头。”
格斯特点点头。“关于杰瑞米尸体的法庭报告明天就出来了。它会给我们带来最重要的信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出布拉德、卡特夫斯和杰瑞米之间的联系。如果我们找到了他们之间的关联，文森特，我们就找到了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