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闪烁着柔和的火苗，红色的光芒笼罩在墙边那排书柜上，驱散了屋内湿冷的空气。壁炉两旁放着两把扶手椅，一边坐着特派员格斯特，一边坐着脸色苍白，身材苗条的康丝坦斯。今天，她穿了一件仔细熨烫过的漂亮百褶裙。她旁边的桌上摆着一些用过的茶具：茶杯、茶碟、过滤器、奶盅和一些威化饼。静止的空气中混合着木器上光剂和帆布书面的味道。墙边一排排高达天棚的书架上摆满了镶着皮面的藏书，压在书脊上的书名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彩。
格斯特用银色的双眼看了看壁炉架上的挂钟，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到手中的报纸上，小声地从刚才停下的地方接着念起来。
“‘1964年8月7日。华盛顿——今天，美国参议院以八十八票对四票通过约翰逊总统提出的“通过所有必要途径”反击在越南袭击美军的军队。此次投票是在北越于东京湾炮轰两艘美国军舰后举行的’……”
康丝坦斯专注地听着报纸上的内容。格斯特轻轻地翻动那张脆弱、发黄的报纸，发出沙沙的声音。
女孩儿抬起手，格斯特停了下来。
“我想我再也经受不起另一场战争了。是场很惨烈的战争吗？”
“最惨烈之中的一场。这场战争将国家一分为二。”
“那么，我们把这场战争留到明天吧。”
格斯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合上报纸，把它放在了一旁。
“我简直不能相信，在上个世纪竟然发生了那么野蛮的事情。简直让人的灵魂为之颤抖。”
格斯特同意地点了点头。
她缓缓地摇摇头，壁炉的火焰在她漆黑的眼眸和直顺的黑发上反射出温暖的光华。“您觉得，在这个新世纪还会发生这么野蛮的事情吗？”
“二十世纪向人们展示了物理学罪恶的一面；这个世纪将会向人们展示生物学罪恶的一面。这将是人类生存的最后一个世纪，康丝坦斯。”
“这么愤世嫉俗？”
“但愿上帝会证明我想错了。”
一块木柴啪地爆裂开来，在炉火中爆出一个明亮的火花。格斯特突然想起了什么。“现在，也许我们可以聊聊你的研究成果了？”
“当然。”康丝坦斯站起身走向墙边的那排书柜，拿回了几本八开的书。“修道院院长特里特米乌斯（约翰尼斯·特里特米乌斯，德国修道士、魔法师、炼金术士、密码学家）的《安格里斯的自由》，麦克马斯特经文《霍诺留斯（西罗马帝国皇帝）的宣誓书》，《自然哲学摘要》，还有，当然了，《卓越的艺术》（《所罗门的钥匙》的第五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内容包括很多祈祷文、希伯莱文文章和关于魔法的文字）。这些书都谈到了出卖自己的灵魂，召唤恶魔之类的事。”她把书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这些书中所有的内容都声称是目击者提供的资料。有用拉丁文、古希腊文、阿拉姆语、古法语、古挪威语记载的，还有用古英语记载的。除了这些，我还找到了一些魔法书。”
“关于魔法的课本。”格斯特点了点头，说道。
“《所罗门的钥匙》是其中最著名的一本。这些资料当中，很多都是关于一些神秘团体和社团的，这些组织在中世纪的贵族中十分普遍。很明显，这些组织经常从事一些邪恶活动。”
格斯特又点了点头。“我对恶魔是如何索取报酬的事例很感兴趣。”
“这有很多。比如说”——她略带嫌恶地看了一眼《卓越的艺术》那虫蛀的封面——“关于中世纪时，肯特郡的教师杰夫里的故事。”
“继续说。”
“这个故事和浮士德的故事很相像，只是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常常感到不安且难以满足；一份手稿；和魔鬼的协议；制订承诺，违背承诺；一个温馨的结局。在这个故事里，杰夫里是十五世纪早期牛津大学的哲学教授，还是一位化学家和数学家。他对神秘的质数有着浓厚的研究热情。他在工作室里一呆就是好多年，不断地进行五位质数间的运算。其中一些运算要花上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完成，而且有人说他还需要得到一些帮助，才能完成运算。因此，就有了与撒旦之间的契约。奥列尔学院里有这样一个传说，午夜过后，在那个学者的房间里就会传出唱赞美诗的声音，无法解释的噪音，漂出令人作呕的味道，还能看到屋内透出一种颜色怪异的光线。这位教师继续教学，做炼金术方面的实验，他的名气变得越来越大。据说他发现了将钱转化成金子的秘方，而且，亨利六世还亲自授予了他一枚黄金圣杯的勋章。他最有名的著作是《上帝的九个数字》，他渊博的智慧和学识在当时的欧洲也是人所共知的。
“但是，接下来事情发生了变化。虽然他已经拥有了非常高的声誉，杰夫里却变得紧张、多疑、怪异。他经常生病，整天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对每一声噪音都非常敏感，而且看上去也瘦了许多，双眼开始‘像屠夫手中牛犊的双眼那样塌陷下去。’他定做了铜锁，把屋子里所有的门都锁上，而且用铁条缠死。
“有一天，在吃早饭的时候，他的学生们都很想念他，于是他们来到了杰夫里的住处。门是锁着的，铁条热得烫手。从屋里传出磷和硫磺的味道。他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门撞破。
“他们看到的景象非常可怕。杰夫里，那位肯特郡的教师，穿戴整齐地躺在他简陋的木板床上，就像一具等待出殡的尸体。他的身体上看不到任何割伤的痕迹，也没有破损或是擦伤的痕迹。但是他的心脏却放在尸体的旁边，已经有部分被烧毁，而且还在冒烟。当事者说，直到他们将圣水洒在上面，那颗心才停止了跳动，然后爆炸开来。接下来的细节相当地……令人作呕。”
格斯特看了看女孩儿。她向前倾着身体，喝了一小口茶，把茶杯放回去，冲他笑了一下。
“那么，那些文章中有没有提到怎样与魔鬼缔结契约呢？”
“他们先在自己周围画圈。通常，圆圈的直径为九英尺。他们经常使用巫师的双刃短刀或是祭祀时用的刀来画圈，再在大圈里面画上小圈或是五角星。总之，在仪式完成之前，圆圈绝不能被破坏——只要他留在圆圈里，召唤恶魔的魔法师就不会发生危险。”
“恶魔被召唤来之后呢？”
“就会缔结契约。通常是关于财富、权力、知识，作为回报，他们要交出自己不灭的灵魂。浮士德，当然了，就是个标准的故事——尤其是它的结尾部分。”
格斯特鼓励地点了点头。
“和恶魔缔结好个人契约之后，浮士德就得到了他渴望得到的所有力量——无论是尘世间的还是超自然的。但是他还拥有了其他的一些东西。他总在抱怨自己不能独处：墙上总有眼睛在盯着他，无休止的噪音，好像总有人在磕打牙齿。虽然他拥有了凡人能享有的一切，但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最后，当他的合约即将截止的时候，他开始阅读圣经，大声地向上帝忏悔自己。最后那一晚，他是和一些酒友一起度过的，那天他哭得非常伤心，不断悲叹着自己的罪过，祈求上帝放慢时间的脚步。”
“‘哦，黑夜中的马儿啊，你慢慢地跑。’（原文为德文：Olente，lente，curritenoctisequi.）”格斯特平静地吟唱着。
“《浮士德博士》，第五幕，第二场。”康丝坦斯马上说。
物换星移，时光飞逝，钟声即将敲响，
恶魔即将到来，浮士德定将毁灭。
一抹笑容从格斯特身上荡漾开来。
“根据传说，那晚午夜过后，他的房间曾传出过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他的客人中，没有一个人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他的卧室变成了一间屠宰场。墙上全都溅满了鲜血。一个人在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眼球。一片一片碎裂的头盖骨粘在墙上，人们在房子下面的箱子里找到了剩下的尸体，和一堆马粪混在了一起。他们说——”
她的话被书房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那一定是文森特中士。”格斯特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挂钟。“请进。”他提高声音说。
门缓缓地打开了，文森特走进了书房：满身污泥，衣着褴褛，遍体鳞伤还在流着血。
格斯特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文森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