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彬昨晚可是真的失眠了。
昨天傍晚，康文彬正在酒店里与西瓦尔上校交谈甚欢的时候，快递公司送来陈福旺签发的否定授权书的律师函，读过律师函，外表儒雅的康文彬，也不顾客人在场，气急败坏地大动肝火，大骂陈福旺是言而无信的小人，说养狗还能为自己看家护院，自己平日在陈福旺身上花的钱下的功夫，全让对方当屎一样地拉出去了。进而又大骂于成龙，认为是于成龙从中搞鬼，挑拨离间，否则他陈福旺还没有这个水平与自己唱对台戏。
见他如此发作，西瓦尔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等他发作完了，才用英语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的朋友？”
康文彬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说道：“上校先生，现在正是需要您提供帮助的时候，您不会拒绝吧？”
第二天早餐以后，到了上班时间，1208号商务套房里的传真机响了，这是周启荣特意将半夜里吉景贤传来的函件传给康文彬。吉景贤的这份传真是这么写的：
鉴于香港金富公司股东之间对许多问题存在重大分歧，在未取得一致意见和董事会授权之前，你不能代表香港金富公司在秘鲁进行谈判和决定问题，并请速回香港。
此件同时抄送维拉、陈福旺、艾尔兰。
康文彬接到传真后，气急败坏，读之再三，随即拿过一张白纸，在打字机上用英文写道：
吉景贤先生，刚刚收到你发来的传真。这是违反香港商业法律的，你不能在没有征询你的律师意见，考虑此封信件将引起的法律后果之前，将此信内容透露给第三方。对此信及所复印送至各方而可能引起的一切后果，你必须负完全责任。
签名之后，直接由酒店发往香港。
康文彬怒火未尽，又拿起另一张纸，同样用英文写道：
周启荣、归泓业并交于成龙先生：
吉景贤以金富公司董事长的名义发给你们的传真是完全违反香港公司法的，现附上金富公司章程中有关董事长和总裁的职责权力，以兹证明。对吉景贤这种违法行为，决定予以追究，正式通知你们，他这份函件无任何法律效力。
总裁康文彬。
抄送：维拉、陈福旺、吉景贤。
信件发出后，康文彬内心安定了一点。面对吉景贤、于成龙不断从中阻碍，他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既然双方已经水火不容，冰炭不可同炉，那他只有豁出去干到底了。
第二天，周启荣和归泓业驾车上班。
就在周启荣他们前脚刚走不到一小时，四名便衣警察上门敲开了他们的宿舍。于成龙正在屋里，尤冰这几天都在他的身边充当翻译。门铃一响，尤冰开门，为首的一名便衣出示了安全局的证件，对尤冰说道：“我们得到举报，此地经常有中国偷渡客出入，我们奉命对这所房子进行检查，这是警察局的书面通知，请出示你们二人的证件，另请一人陪同我的部下到各个房间里巡视一遍，希望你们配合。”
尤冰将话译给于成龙听，于成龙镇静地对尤冰道：“不要怕，让他们查。”
领头的警察向尤冰提出一系列问题，主要有公司成立经过，业务范围，人员组成，中国人占职工的比例等，又问到尤冰一些个人问题：职业，来秘鲁后出国次数，到过哪些国家，工资待遇，职务，纳税，购置的住房、汽车的资金来源，是否交租，特别详细了解了居住证的办理经过，如何搞到驾驶证书等等，又把尤冰的护照、居住证、劳动合同、税证以及于成龙的护照反反复复地翻阅几次，对回答的问题均做了详细的记录并要两人签字画押。为首的警察最后说，查看了证件，基本符合法律，但是从明天开始有警察会到公司进行调查核实。说完，即率手下扬长而去。
几乎是同时，夏云逸受康文彬指使，根据从费南多那儿得到的张丽芳的住址，带上几个人，开着黑色轿车，好不容易在老城区一条破旧的黢黑小巷里，找到了张丽芳在利马临时安的家。
张丽芳出外打工去了，家里只剩下她的弟弟张小宝和另外一个同伴。两个同样都显得瘦弱的年轻人，一见到四个气势汹汹的大汉敲门进来，早吓得手足无措，背也伛偻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夏云逸冲他们说道：“你们两个可知道犯下什么弥天大罪吗？你们跑来利马，想再偷渡美国，动机就是犯罪，在利马逾期居留，又贿赂政府官员，现在政府就要派人来抓你们啦，你们想保命，就乖乖地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不听，也可以，我保证你们蹲大狱，这后半生就在秘鲁过吧！”
看着眼前这两个傻里叭叽的年轻人两眼发直地愣在那里，夏云逸炸雷一样地喊道：“不相信？怎么不说话？都成哑巴啦？”
张小宝赶紧拉着同伴，跪了下来道：“几位大哥，出门在外的人经不起官司，您老抬抬手，我们就过去了，我们没钱，您老要我们怎样做？”
“我不要你们的钱。你起来，拿上笔纸，照我说的写。”夏云逸说道，“就这样写：揭发书，本人张小宝，持中国护照多少号，委托周启荣办理逾期居留手续，周启荣是国家公派人员，却向我敲诈三千美元，把我们坑苦了，这样做，不合法不合理，我向有关当局投诉。然后签上名，按手印。”又对张的同伴道，“你也一样，也要签上名，按手印。”
“先生，这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拿印泥呢？”张小宝为难地说。
“都为你们准备好啦，快拿去印上。”夏云逸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扁盒蓝色印泥。
“这按手印就免了吧，我们签上名就可以了吧？”张小宝哀求道。
“小兔崽子，你敢不听话？”夏云逸一声怒吼，旁边两名大汉马上趋向前去。
“我听，我听，您老抬抬脚都比我人高，我听还不行吗？”
张小宝二人乖乖地按照吩咐做了。
夏云逸仔细地将两人写好的纸张折好放进衣兜里，又拿出两张一美元的钞票，扔在地上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乱说。记住，你们的小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要想活命，就记住我说的话。”说完，一伙人驾车绝尘而去。
夏云逸将这两份资料交到康文彬手里，康文彬看了看，皱着眉头道：“这些人写个材料也这样，文理不通，错别字连篇，不过倒不像是假造的。你辛苦了，干得漂亮。”
夏云逸故作轻松地说：“老板，这种小事情我是一拿一个准，真的，惊堂木未响，他们就什么都依了。要照我的脾气，哪里还有再给钱的理！”
“这你就不懂了，兄弟，念经就念这一回，下次可就要超渡了。好吧，你把这两份资料复印几份，别忘了要配上西班牙语。过两天，叫光头拿着这些资料到移民局揭发，我会让警察局里的朋友配合，一定要往死里整，叫他不收监也给我滚回国去。接下来的事，不需要我多说，干利索点，明白吗？我倒要看看，在利马这个地界里，谁玩得过谁！”
再说周启荣和归泓业驾车上班行至一个拐弯处，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四名警察截住，连人带车押到警察局。理由是昨天该车在巴西大道闯红灯并无视警察鸣哨截停，一路逃脱。周启荣争辩说这部车子昨天根本就没有经过巴西大道，哪来的闯红灯之说，要求对方出示证据。警察将他们连人带车一同押往警察局协助调查，结果人进了局里，车被停放在局外的马路上。
夏云逸和光头大摇大摆地走来，两人装着随意散步的模样，走走停停，轻松谈笑，在路过这辆汽车的时候，夏云逸斜倚车身，驻足观望，为同伴遮挡外部视线。光头则迅速从肩挎式背包里，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可粘式遥控炸弹，仔细地将它放置在汽车的底部，事毕两人随即迅速离开。
一直到中午时分，周归二人才被告知可以离开。两人顾不上吃饭，决定先回公司，再用电话向于成龙报告。车子在路边停下，两人钻出汽车，快步朝写字楼走去。
待走入大门的一刹那，背后传来了一声巨响，回头一望，两人驾驶的丰田车被炸得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烈火和浓烟随之升腾而起。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旁边驶过，车上夏云逸戴着墨镜，将手里的遥控器收好，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开车的同伙光头不解地说道：“一下炸死了多省事，省去多少麻烦！”
夏云逸拍了一下对方的光脑袋：“你懂个屁！这叫敲山震虎，快走！”
下午四点多，周启荣、归泓业从警察局报完案返回宿舍。几个人将情况一凑，于成龙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对手已经撕下一切伪装，露出狰狞的面目。事不宜迟，必须立即向我驻秘鲁使馆报告。他叫大家把公司重要文件、证件及重要物品包好，由周启荣开车，立即前往中国驻秘鲁使馆。
在使馆的会客室里，大使及参赞先生听取了于成龙的汇报，感到问题十分严重。大使先生说：“我们会要求秘鲁有关方面，全力保护好中方的合法利益；要求警察局尽快破案，抓捕凶手；至于公司内部，我以为没有内鬼，绝对招不来外祟，必须尽快地撤掉康文彬的职务，使馆方面才能出面做好相关的说服解释工作。”
于成龙深以为然。
从使馆回来，已是晚上七点。稍微歇息，又胡乱地塞了几口饭，于成龙随即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桌前坐下，准备书面向吉景贤汇报这里发生的情况。正在构思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小尤，归经理，你们好，我找刘总，刘总在吗？”
“张小姐，您这么心急火燎地又是敲门又是摁铃，我还想着是谁这么急性子呢，不想是您哪。找刘总有事？”
“小尤，刘总呢？或者周经理，他们在吗？”张丽芳又问。
“刘总回国了，周经理在厨房里，今天轮到他洗碗。”小尤笑着答道。
“小尤，出事了，出大事了。”话未说完，张丽芳已经嘤嘤地哭出声来，这一哭不要紧，把尤冰和归泓业两人搞得手足无措。
“张小姐，张小姐，出什么事啦？是不是谁欺负您啦？”大凡女子一哭鼻子，男人最常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周启荣闻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张丽芳在客厅中央双手抚着脸哭个不停，急步上前问道：“张小姐，是不是签证没有搞成？移民局找你麻烦？”
张丽芳听到“签证”二字，又看到周启荣急切、真诚的目光，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之大，把旁边的三个人都搞糊涂了，一个个眼里透着惊诧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尤冰转身从茶几上玻璃匣子里抽出几张手巾纸，递了过去，细声道：“您擦擦眼泪，跟我们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好吗？”
张丽芳接过纸巾，擦着泪水，低着头：“我们，我，你们……”吞吞吐吐，一副难言之态。
周启荣再也忍不住地叫道：“到底什么事，你就灶王爷上天直说好了，都什么时候了？”
话音刚落，只见张丽芳朝周启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里说道：“周经理，周大哥，我对不起您，我们对不起您哪。我刚下班回家，听到我弟弟哭着跟我说，上午来了四个男人，逼迫他们照领头的话写什么揭发书，就是，就是周大哥您帮我们的事，硬是要他们捏造周大哥为我们搞非法居留，敲诈钱财。他们很害怕，怕被送进监狱坐牢，他们就、就照那些人的话做了。您是我们的恩人，出这样的事，我不能瞒着您，心想这会闹出人命的，就赶着坐出租车上你们这儿来了。无论如何，救救周大哥要紧呀。”说完，仍然痛哭失声，长跪不起。
大家这才发现张丽芳一身工装打扮，此时头发凌乱，眼眶发红，匍伏地上，瑟瑟发抖，叫人又可怜又心疼。于成龙闻声走进客厅，示意归泓业和尤冰两人将张丽芳扶到沙发上坐下。周启荣还呆呆地愣在那里，不说不骂不哭不笑，像一根木头一样毫无知觉地站着。
于成龙说道：“小尤，你带这位小姐到洗手间洗把脸，再到厨房里拿杯水给她喝。”待他们起身离去之后，于成龙这才接着问道：“这是什么人，怎么回事？”
归泓业简洁地将情况介绍了一下，于成龙站在那儿紧张地思索着。
一会儿张丽芳洗了脸，梳了头，清爽了许多，从小饭厅里慢慢地走到客厅。此时她从尤冰的嘴里已经得知于成龙的身份，便先走到于成龙面前，感激地说道：“谢谢领导的关心。”然后转过身，对站在窗前一言不发的周启荣，颤声说道：“周大哥，实在对不起……”欲言又止，眼眶再一次发红。
周启荣对着眼前这位楚楚哀哀的张丽芳，梨花带雨，泫然欲滴，张口想说什么，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摆摆手算是回应。
于成龙在后边说道：“姑娘，你能够这么快地将事情报告我们，也算是一个有良心的人。这会儿一时半刻我也想不出要你们做什么，你还是先回去吧，要注意安全，可能的话，就换一个住所。我还是劝你们，如果美国的亲戚或者家乡的亲人寄钱来，还是赶快买张票回国去吧。再待下去，出更大的事情，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丽芳走后，于成龙轻声招呼周启荣：“启荣，启荣。”待周启荣缓缓地回过头来，他才继续说道：“启荣，你可大约知道刚才张小姐说的那伙人，他们会是谁？”
“他们能是谁？于总，知道张丽芳一家确切地址的，除了我还有费南多，因为申请签证的资料上有。我与康文彬决裂之后，他一定恼羞成怒，寻找一切机会非要整治我不可。费南多是西瓦尔的侄儿，办事情也要打西瓦尔的牌。西瓦尔与康文彬的关系不说大家也知道。这样下毒手打击的目标就是我这个原被他称之为在秘鲁最信任的人，这是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我如今已成为他实现自己如意计划的绊脚石，因为我对他的所作所为太了解了，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就好比一粒沙子，哪里发落，莫非放在自己眼里不行？说实在话，一直以来我对他还是寄予希望、抱有幻想的，总认为他还不至于完全良心泯灭。现在他在‘教育’我了，先是炸掉车子，给我们一记警告，接着就是诬陷，栽赃，让我成为一个犯法之人，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早有思想准备，甚至设圈套投毒绑架，我都不会觉得奇怪。我现在只有愤怒，没有悲哀，这毕竟是一个我曾经十分尊重、十分崇拜的人啊！”
周启荣的话深深地打动身边的各位。
“如此说来，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是对我们每一个人全面出击。有警察有黑社会的分子帮他，他才这么有能耐，这么嚣张。他这样做，难道就仅仅出于报复？这怕是于理不合啊，纯粹报复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这背后一定还蕴藏着更大的阴谋。”于成龙说道。
“联想到他在刘进益身上所使用的圈套，再想想在我身上所使用的伎俩，我认为他还是冲着渔船来的。您想，他在法律上钻空子，做手脚，如果又能把我逼走，是不是对他的计划实现起来更为有利呢？毕竟他还没有得到八家船公司所有转名的法律文件。于总，我不是怕，我是非常怕啊，国家财产危如累卵，如果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变成现实，日后我们如何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
周启荣的话声调不高，却惊心动魄，语气浊重得叫人心里发瘮，人们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迫切性，一个个显得觳觫屏营，大气不出。
归泓业不住地揉搓着自己的眼角，忽然一拍大腿，说：“我就不信他姓康的这样背信弃义，他还以为这一切真的赢定了？”
“于总，我就是不服，明明是我们对，他们错，可偏偏老是我们被动挨打，这算什么世道？难道洪洞县里没好人？这里真的没有公理可讲？”尤冰也说道。
“这说明我们的对手在这里的势力不容小觑，也因为看到我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不断对我们耍手段。这两天，大家都不要单独活动。还是我们的大使说得对，没有内鬼，招不来外祟。他们闹鬼，我们就来做这捉鬼的钟馗。”于成龙满目清亮，双眼射出灼人的目光，“哼，打渔船的主意，想被窝里放屁——独吞，只怕没那么容易。必须坚决撤掉康文彬的职务，将事情的真相向我们的合作者也即是维拉先生进行有效的说服解释工作，让他们知道，我们才是真正的老板，如果能够争得他们的支持，当然最好，就是他们愿意保持中立，也很不错。只要对方还想继续这个项目，他们就不能不买我们的账，也许这样才可以扭转我们一味被动挨打的局面。”
于成龙对下一步工作的想法渐渐成熟，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伏案写作，他必须让吉景贤在上班后的第一时间看到这份传真。
这无疑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