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执著,一种寻找,一种等待
这世界有那么一群人,总在寻找一些人生的空白;也有那么一群人,总在等待一些未知的故事发生,还有那么一群人执着地坚持着自己的感觉,不回头、不悔恨、也不遗憾。兴许,还带着一些微笑。
作者:莫小七
一百年以前。
信使来到城堡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正是黄昏。
早上醒来的时候信使已经下定决心要请一天的假。不管上帝同意不同意,信使都要请一天假用来休息,用来做自己的事情。可是信使来到上帝的卧室,发现那老家伙还在睡觉,于是信使决定不辞而别。信使离开上帝的时候,上帝已经起床并且正在刷牙了。
现在信使面对着一片黑暗的城堡开始想象上帝正抱着一堆等待送递的信件满头大汗地寻找信使的模样。信使很兴奋,像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逃到了一个桃花源地。这次信使没有携带任何关于城堡的信件,信使没有带来任何任务。可是信使的记忆中总是有那么一个模糊的印象,信使确定自己在很多年以前来过这座城堡,带着一封重要的信件在城堡中不停地行走不停地转弯,直至迷失或者是消失在城堡之中。
关于当年那次送递,还有另一些可能,就是那次送递是一场幻觉,或者是那封信不存在,或者是城堡消失了。信使觉得当年的一切都有关于船与岸或者是大海与城市的童话。曾经年少的时候,信使一度沉迷于这样的童话中不可自拔。
一百年以后。
信使依然迷失于城堡之中,在每一扇相同的门外徘徊。信使已然再次苍老。信使在想自己会不会到死都再也找不到那个房间了,或者到死都再也走不出城堡。
信使每日行走于已经行走了很多年,再熟悉不过的城堡里的路上。信使往返于每一扇门与另一扇门或者是同一扇门之间无法抉择。信使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勇气。
信使老泪纵横,一遍又一遍地怀疑自己几百年前甚至是几千年前的那次关于城堡的送递的历史。现在,信使比这次刚来到城堡的时候更加肯定那次送递的历史一定存在,只是上帝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信使有关城堡的真相。那封信也就因此一直飘浮在空中不知何去何从了。
信使开始想象此时的上帝是不是依然抱着一堆等待送递的信件在寻找自己当年的那个信使?还是找到了另一个新的信使?可是会是谁呢?
信使拥有的只剩下回忆。
信使感觉城堡应该是一个圆柱体或者圆锥体,有着无数转弯和斜坡的完美融合。
信使靠着城堡内侧的墙壁行走,就发现了一扇古怪而华丽的虚掩着的木门。他在门外犹豫着。一队假面骑士从前面的转弯斜坡转过来的时候信使飞快地推开门闪了进去并顺手将门恢复到原来虚掩着的状态。
房间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信使误以为这扇门是一个陷阱,一旦推门而入,就掉进了城堡中间那深不可测甚至是没有尽头的深渊,并且只能这样一直往下掉。就像博尔赫斯笔下那巴别塔图书馆中间的空心通风井一样,无法停止地坠落。周围一片黑暗,永远没有尽头。
信使觉得自己会在这种无法停止并且没有尽头的坠落过程中死去,只剩下一具尸体继续往下掉。然后,尸体也会很快地变质并迅速被分解掉,分解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无数再普通不过的粒子融入空气中,再也没有了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信使并不恐惧自己这样的想法。并且,这种想法是一个错误。黑暗中,信使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信使在黑暗之中向前摸去,说:“请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M公主。”一个女人忧郁的声音扩散过来。
“我记得你。”信使边说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黑暗中一双寻找的手邂逅另一双寻找的手。
“我看不见你。”M公主的声音忧伤得令信使不知所措。
“我也是。”信使抚摸一双冰凉的陌生的手。
“你还不知道吧?在等待的日子里我变成了一个盲人。”M公主的呼吸在信使的耳边纠缠。
“我感觉自己找不到你。”信使难过地说。
M公主不说话,在黑暗中紧贴着信使的身体开始舞蹈。
“黑暗中的舞者。”信使这么想着,说,“当年有那么一部很畅销的小说,就叫《黑暗中的舞者》,我觉得它就在写你舞蹈着的一生。可是现在那部小说已经遗失了,我一直怀疑它是被那老家伙藏起来的。”
M公主的手指缠绕着信使的头发。
“那老家伙是谁?”
“上帝。”信使仰起头来,一片黑暗。
M公主开始沉默,专心致志地在信使的身边舞蹈。信使觉得她似乎快要融化进他的体内,信使沉溺于M公主的体温之中不愿离开。信使开始昏迷,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各种暧昧的话语:“这是一个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在。”
“我终将离去。可是你当明白,我曾是多么留恋。”
然后信使就睡着了。
信使醒来的时候依然深陷于一片黑暗之中。他抬头,看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发呆。然后信使透过门缝看见一个身影在门外跑了过去,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拉开门想要去追那个身影。信使觉得如果他这次追不上M公主,就再也追不上了。
可是门外一个人也没有。信使沿着墙壁朝一个方向奔跑,轻声呼唤着M公主的名字。他一次又一次超越那队假面骑士,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奔跑带来的风熄灭他们手中的烛火。
信使难过地呼唤着M公主,可是没有回答。他沮丧地原路返回,一次又一次地与那队假面骑士擦身而过,熄灭他们手中的烛火。
信使终于再次来到那扇熟悉的虚掩着的门前。他在门口喘了一会儿气,然后推开门轻轻地走进去。“M公主,我亲爱的M公主,你在吗?”信使在一片黑暗中搜索着那双柔软的手。很快,信使的手就有了着落。信使抓紧了那双手,立刻感受到刚才那熟悉的温度。“M,刚才我找你找得好苦。答应我,别再离开了。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对不起,先生,”有人点起了一盏灯,“我想你认错人了。”
信使迷惑地抬起头,X伯爵正表情安详地看着他。信使抓着X伯爵的手,疑惑地问:“M呢?M公主呢?你认识她吗?请告诉我。”
“M公主?对不起,这儿没有这个人。”X伯爵冲信使微笑了一下回答道。
“那你知道她住在城堡的哪一层哪一间吗?”
“城堡里没有这个人,信使先生。除了我和你看到的那一队假面骑士以外这个城堡里再没有别的人了。”
“怎么可能呢?刚才我还和她在一起的,我知道她叫M公主。你在骗我对不对?”
“现在,请你离开吧,我的信使先生。”
信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边思念着M公主一边在城堡里转悠着。信使对M公主的思念使他的精神恍惚。当信使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前。信使想:M公主回来了吗?信使推门而入,依然是一片黑暗。可是马上有人点起了油灯。信使利用昏暗的光线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位背对着自己的老人,他正趴在一张堆满了成摞稿纸的桌子上用羽毛蘸着墨水写字。老人转过头来,问信使:“孩子,你来这里有事吗?”
“这是哪儿?你在干吗?”信使靠近桌子。
“这里是城堡的档案室,我在编写城堡的历史。”老人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和杯子给信使倒了一杯水说,“孩子,坐。”
“你认识M公主吗?你是编写城堡历史的,你应该认识她。对,你一定认识她。”
“M公主……”老人放下茶壶,用拳头支着头开始思考,“没有这个人,城堡的历史上没有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刚才我还和她在一起的,就在这个房间里。”
“孩子,你在开玩笑吧?我在这个房间里待了一千八百八十三年了,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今天你是第一个。”老人慈祥地看着信使微笑。
这老头儿真奇怪。信使想。“那会不会是关于她的那段城堡的历史你还没有来得及写?”
“我已经将城堡的历史写到了七百二十年以后。在以后的七百二十年中,城堡里不会有你说的那个人,我的孩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信使突然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打翻了桌子上的茶壶,水流出来弄脏了一页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稿纸。
“孩子,一百六十六年以后的这个时候,你会明白我究竟在做些什么。那个时候,你会再次来到这个房间,并且发现我的尸体和遗书。看完我的遗书之后,你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于是你想报复我,就把我的尸体从城堡的窗户推了下去。最后,你就接替了我的工作。一百六十六年以后,你将坐在这里,为这座城堡编撰九千二百二十八年的历史。”
“闭嘴!”信使一脚踢翻椅子冲了出去。信使站在门外盯着那扇虚掩着的门,最后决定还是进去问清楚那老头子为妙。他再次推门而入,然后看见一个假面骑士被很多粗细不一的绳子捆绑在一个立在房间中心的木头十字架上。
骑士向下垂着脑袋,脸上的假面已经有些细小的裂痕。信使来到他的面前,问:“你为什么不和其他的假面骑士一起去巡逻却被绑在这里呢?”骑士抬起头看着信使不说话,然后又突然冲着信使大叫起来:“快!快!放开我!先生,听我说,外面的那些假面骑士全是假的。当年他们来到这座城堡,在城堡里四处转悠的时候遇上了我,然后他们就把我绑了起来关在这里。而他们却伪装成了一个个巡逻的假面骑士,每晚游走于城堡里面。他们是假的,只有我才是城堡里唯一的假面骑士。快放了我,为了城堡我要去与他们决一死战!快,信使先生,快放了我。还有,您怎么这时候才来?快放了我让我出去揭穿他们的阴谋!”
“我得先去问一下X伯爵,你可以告诉我他住哪里吗?”
“别去,千万别去。就是X伯爵指使他们这么干的。X伯爵想造反。你去找他他一定会杀了你的。信使先生,快放了我,让我去杀了他们。来不及了。快!”十字架上的骑士努力地扭动自己的身躯,盔甲碰撞发出沉重的声音。
“我想找M公主。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你知道城堡里有这个人吗?”
“M公主?”骑士低下头去,“在我被他们绑到这里之前,城堡里没有这个人。即使后来有了这个人,那也早被他们给害死了,他们眼中容不得任何人。”
“可是他们没有杀我,我已经见过他们好几次了。对不起,我还有事情,等别人来救你吧!如果那个人相信你的鬼话。再见,我可怜的骑士先生。”信使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信使行走着,用一种忧郁的声音呼唤着M公主的名字:“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
“如果用心,怎么会找不到呢?”M公主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从黑暗中涌过来。
“亲爱的,你在哪儿?”信使轻声问。
“当年你又在哪儿?我一觉醒来就看见你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去追赶另一个身影了,完全置我于黑暗中不顾。”
“当年我是去追你了啊,我亲爱的M。”
“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呢?连你也是这样。曾经我还以为你会在黑暗中一直陪着我。”
“亲爱的,回来吧,回来我身边。让我感受到你的存在。”
“因为你当年的不告而别,我已经不存在了。我只是因为你才存在的,你还不知道吗?都是你的错都是你!”
“不!不是我!”信使抱着头开始奔跑,M公主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在耳边摧残着他。信使想马上找到M。
信使赶上那一队假面骑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二话不说地扯掉了他们的假面。然后信使看到一阵青烟从他们的钢铁头盔里冒出来,盔甲就散落了一地,骑士就消失了。信使忧郁地呼唤着M公主的名字推开一扇又一扇虚掩着的门。信使再也没有遇见X伯爵,再也没有遇见编写城堡历史的老人,再也没有遇见那个自称是当年城堡里唯一的假面骑士的骑士。
每个房间里的人都对信使的贸然来访感到惊讶。
很多年以后,信使徘徊于每一扇随机出现的,后面住着一个未知人物的虚掩着的房门之外,再也没有了推开它的勇气。
信使难过地行走着寻找着等待着苍老着再也回不去昨天。
信使开始深深地怀念上帝命令他的那些日子,以及自己和M公主在黑暗中纠缠着舞蹈着的那个晚上。
信使所拥有的只剩下回忆。
我所拥有的只剩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