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海涛
城北地带,有一段曲曲折折的河道,自东向西,常年流淌着带着泡沫和垃圾的液体,两岸长有茂密的丝瓜架和水草。红旗水泥厂在河的对岸,位于城市的南郊。
少年骆小飞后来对我回忆说,他总能一走上坝顶,就能看见水泥厂的两管大烟囱。它在白天冒着浓浓的尘烟,机器轰鸣的声音总让他听不见别人的说话,这让他很烦。小飞他爸是个性格暴烈的壮汉,如今,在水泥厂搬运水泥是他每天的工作,一个月工资是二十三块钱。骆小飞有点怕他爸,可私底下的时候,也要壮着胆子骂骂这个老东西。骆小工是小飞他哥,二十好几的人至今也不找点事做,成天在河对岸的枫桥街跟着几个无业青年瞎混。他爸说他是个现世东西,也没指望有姑娘会跟他。当然,小飞还有一个大姐,一年前嫁到枫桥街,男人是个工厂会计,也算是个挺体面的人。这些都是发生在一九八五年春天的事,春天过去了,夏天就自然又要到了。
说到枫桥街,它其实就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道,位于城南。百十来户整齐划一地分布在街道两旁。各家门前都种点茉莉花、香樟树什么的。这是习惯也是爱好。
城南中学就在枫桥街上,临着城北那条河,远远地就能看见水泥厂那两管冒着浓烟的大烟囱。这是骆小飞后来只要谈起就要用手拧鼻涕的风景,他说他看多了就烦。他念初三,在城南中学普遍的红砖教室里,他是喜欢坐在窗户边上的。那时他可以随随便便就能看见校门口的那条街道,看见像他姐一样年轻的女人拎着编织包赶着上班或者是去接孩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又看到他爸工作的地方,那个有两管大烟囱的水泥厂。他感觉附近的天空都是昏沉沉的,河水还是很不干净。他甚至怀疑枫桥下游的河道会不会因此堵塞起来,那里会生长齐人高的水草和竹刺,然后就有野老鼠从河边的坑洞里爬出来,叽叽喳喳的,吵得过路人心里都很烦躁。当然只有在老师背过身的时候,骆小飞才敢扭头看教室外发生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总拿支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就连骆小飞自己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在那个年代,少年骆小飞已经有点迷失,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改变自己的状态,甚至可以改变自己对成天冒浓烟的水泥厂的厌恶想法。在他看来,事情是怎样就怎样,改了就没多大的意思,哪怕自己是个人,他也觉得做猫要比做人好。
枫桥街的街景依如往常一样明朗而平淡。
圆生堂国营药店的店员正光着膀子在风扇底下打起了麻将,稀里哗啦的,随着几个妇女的哄笑声一齐被砸到街边的石板路上。夏天,茉莉花一朵比一朵开得盛,家家门口终日坐着老人或者是没上学的孩子,生怕别人偷摘了自家的花。
这些天,小飞他哥骆小工一直在外面没有回来。他爸有些着急,临走的时候他告诉小飞,要是他在街上看见他哥,就让他赶紧回来,别瞎掺和着在外面给他惹事。于是,骆小飞在上学路过枫桥街的时候,他就认真留意他哥的人影。经过少伟家大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少伟他弟弟正蹲在地上和泥巴玩,挺干净的地方被他弄得到处都是泥巴和水。这时候,骆小飞突然想起来,少伟这狗东西那天把一段蛇皮放进他的课桌斗里,害得他吓一大跳,心里就不由恼火起来了。于是他兀自跨过小孩捏成的泥巴坦克,爬到墙上伸手把少伟家新开的几朵大茉莉花通通摘了去。一朵拽在手上,另外几朵全都放进了书包。“你干吗摘我家花,快接到树上去,要不然我就告诉我哥,让他打你。”少伟他弟站起身来,黏着泥巴的双手此刻正叉着腰气呼呼地质问并且威胁骆小飞。“好啊,告诉你哥去,让他来打我,我揍不死他,小浑蛋。”说完就顺势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吓唬他。
没过一会儿,小孩炸雷似的哭起来,起初是抿着嘴巴没有声音,后来转过身去声音越来越大,大得小飞自己都害怕了,他赶忙扔下手中的花。很快就挤进前面的铁匠胡同,靠在墙上,气喘吁吁。后来,小飞告诉我,他就在这时候发现他哥和一班人蹲在二胖家门口的香椿树下,一班人抽着烟围成一圈,头挨头地小声嘀咕着,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小飞慢慢走了上去,看见他哥蹲在地上,用块石头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他想起在家他爸交代他的事情,于是他吞了口唾沫,贴着小工耳朵轻声地说:“哥,爸叫我喊你回去。他这几天没见你在家,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让我一看见你就让你回家。另外他还说,你别老在外面瞎混,尽给他惹事,他挺烦的。”说完话,小飞心里轻松了许多,但他还是不敢看他哥的脸。于是低着头,兀自拿球鞋底刨着地下没下雨的路面。
他哥站了起来,手指上夹了支燃烧一半的香烟对小飞大声吼着:“滚,上学去,少在这烦,这几天我有大事要办,回去告诉他,让他少管老子的闲事,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回去。”说完,骆小飞看见他哥骆小工扔掉手里的烟头,扭头朝胡同的尽头走了,那一班人也跟着他哥一起消失在胡同的尽头。后来,小飞告诉我,这是他最后一次见他哥神气活现地走在枫桥街道上。那天,他哥骆小工穿着海军衫,蓝工裤,脚上穿着一双帆布球鞋。胳膊上的肌肉隔着上衣凸显出来,让小飞觉得他哥是个挺能打的人。
这一天,骆小飞飘飘荡荡,依旧坐在城南中学初三年级靠窗户的位置上,按捺不住想要朝外望。他依旧看见城北地带那座高耸入空的烟囱,一只破风筝挂在高压线上,上面落满了水泥灰。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黄书包里,抚摸剩下的几朵茉莉花。他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家院里的那棵树也新开了几朵茉莉,但都很娇小,没有这几朵大。
大姐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守着这棵茉莉花树,在树下洗着她爸的披斗和小飞的袜子。那个时候,骆小工已经离开了学校,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大白天里就坐在房屋门口拿把菜刀在砂轮上来回磨,声音刺啦刺啦的,这让附近大街上的行人都绕着他家走。
上完第二节课的时候,骆小飞拿着书包从教室后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这期间,一个扎着小辫的女班干站起来撇着嘴唇问:“骆小飞,你干吗去?”只是他没有听见或者就是压根没想着要搭理她。他夹着书包,穿过一排有香椿树的夹道,就一路出了校门。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如果不上课,那又应该干些别的什么。他一路在枫桥街上游荡,思考着这个问题,抬着头满不在乎地看着脑袋上空从南到北飘过的朵朵云彩。经过桥头的时候,他看见卖豆腐的妇女素琴正拎把毛刷子蹲在河沿上洗痰盂,对面游过一群鸭子,赶着游到河中心吃几片漂浮的菜叶。这般情景无由地让骆小飞感到空虚和绝望。他继续走到桥的最高处看城北那片迷雾茫茫的天,两管大烟囱像烟斗一样喷着浓烟,他似乎在这干燥刺鼻的空气里看见他爸老骆正像一匹瘦骆驼一样,驮着水泥往东风卡车上送。
枫桥街临近正午时,阳光很毒。除了几个货摊外,家家在门前早早撑起布幔,在地上投下一片干燥的阴凉,就在这时,骆小飞想起他可以到他姐家去。骆小红的家位于两条胡同的交叉口,门前种的不是香椿树而是几棵粗大青绿的梧桐。这在枫桥街很不多见,隔着好远就可看见他姐家的树顶,几只知了停在上面害死人地傻叫,这让骆小飞很不舒服。他一脚把他姐家的大门踢开,也不打声招呼就像疯狗一样跑到厨房里舀一瓢冷水一阵牛饮。他姐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生气地骂道:“死人啊你,门踢坏了你修啊。”她以为是她男人回来了,却发现站在水缸边拿瓢的人是她二兄弟。“桌子上不是有冷茶吗,干吗跑厨房喝凉水,你没长眼睛啊。”骆小飞抹了一下嘴,把书包往堂屋桌子上一扔,顺势拿了个苹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就坐在小板凳上啃起来。“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么想到跑我这来了,咱爸去水泥厂了?”他姐一边哄着怀里的儿子一边问小飞。“今天,我不想上了,那老师没劲,我待着难受就出来了,姐,有剩饭吗,我现在饿得很。”
小飞吃完苹果,走到门外,把剩下的部分朝着高高的泡桐树狠狠地砸去,嘴里骂道,砸不死你,让你他妈的乱叫。
再回到堂屋时,他姐已经把儿子放到床上睡觉,找了条围裙系着,没一会儿就摸出两个鸡蛋敲碎,拿根筷子在大碗里搅匀着。“我姐夫呢?”骆小飞朝着厨房试探性地问,他姐边在案板上剁香葱边回答说:“厂里上班呢,还没回来,估计要等两个钟头,怎么,你小子找他有事。”“没,没,我能找他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这时候,骆小飞听到鸡蛋花进油锅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升起一股香味。这让他感到满足,由此,他觉得他爸,老骆做的饭菜简直就是猪食,鸡蛋做得跟豆饼似的。“你在街上看见你哥没,这几天镇上派出所动作挺大。我听你姐夫说,前阵上,采石场那片空地一帮人打架,还动了刀子。王德顺家的小二子来不及躲,脑袋被人一砖头给拍了,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听说是城北白狼那帮人干的。”转眼工夫,一海碗蛋炒饭就摆在了大桌上。“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姐夫听得有错吗?”骆小飞又跑到厨房拿了双筷子,不相信地问。“别管是真是假,你回去告诉你哥,让他别出来惹事,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听说那帮人还要找机会干一场,小飞,这回你和爸可得把他看住了,你哥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飞边吃饭边回想他姐刚才说的话,这让他有理由相信这回可真是场要见血的争斗。而他哥无疑会拿把菜刀为他身后的弟兄做出榜样。此时,他很想把早上看见骆小工的事情告诉他姐。但一想到他哥凶神恶煞的眼神,他就开始有点害怕。于是除了埋头吃饭,他就什么也没说,潜意识里他觉得能干得过骆小工的人至少现在还没生出来。
吃完饭,骆小飞把饭碗一推,又跑到厨房喝了一瓢凉水,然后朝里屋喊了声,我走了,就拿着书包出了有泡桐树的院子。在路上,他看见姐夫下班回来,骑着个自行车,经过杂货铺的时候,把车铃铛按得飞响。他没想着要跟姐夫打声招呼,就从旁边的小胡同拐走了。
正是正午,太阳毫无遮拦地照着石板路面,枫桥街毫无生气。石桥洞底下睡着几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旁边散落着几张人民日报。这时候城南中学已经放学了,骆小飞在走出胡同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伙学生穿着蓝布衫走过石桥,这些人当中就有骆小飞的同桌,学习委员林秋琦。她是个美人,但却是个性格开朗的人物。骆小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她,但至少对她不是很讨厌。
林秋琦穿着一件花格子白褂,脚上穿了双红搭扣布鞋,脑袋后的长头发用一枚塑料发卡夹着,走动的时候,头发的末梢一摇一晃,左右跟着摇摆。她走在那伙学生的最后,在走上大街正道的时候,她瞧见骆小飞站在木器店的门口正远远地看着她。于是她隔着两三个人就恼羞地喊:“骆小飞,你怎么没上完课就跑了,班主任李老师还在班上问你来着。”
林秋琦的声音悦耳滋润,比起河边洗痰盂的妇女素琴,那个婆娘的嗓门就跟杀猪似的。小飞站在门边低着头踢着木器店门口的刨花和碎料。他若无其事地回了林秋琦一句:“要你管。”然后走上前去,把书包里快要干瘪的茉莉花拿出来放在林秋琦的手心上。这时,林秋琦惊恐般地望着骆小飞,又望了望木器店里的老板。她的脸红了,就像夏天里枫桥街的炎热天气一样,每到正午的时候,好好的晴天就会瞬间下起大雨来。她一下子慌了神,呆立了那么一会儿,就把手中的茉莉花扔掉,捂着嘴巴飞快地跑了。这时,木器店的老板端着个饭碗坐在门槛上,朝着路边上的骆小飞笑着说:“好小子,学会对人家姑娘耍流氓了,这事改天我可得告诉你姐,她定做的洗澡盆还搁在我这呢。”
远处,天边的黑云慢慢爬到了半空中,隐隐约约有些响雷。骆小飞愤怒地朝老板啐了一口唾沫,转身笑着说:“你告诉她吧,有个屁用,她有本事管我姐夫去,我的事她管不着。”
回到家的时候,老骆还没回来,屋里空荡荡的。桌上还摆着吃过饭的饭碗和筷子。远处,雷声轰隆,周围亮度慢慢暗下去,天气变化如此之快,让骆小飞觉得林秋琦很没意思,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在班上管这管那,她能管到老子吗。想到这里,小飞清楚地感到莫大的满意。他靠在院里的石柱上,一眼就瞧见堂屋墙上挂着他妈的黑白照片,大大的,被镶进玻璃镜框里,显出很精神的样子。骆小飞怅然地叹了口气,随后看着邻居家的小媳妇站在阳台上不慌不慢地收着衣服,嘴里哼着什么歌。骆小飞不明白女人干吗要晒那么多衣服,而且红红绿绿的,连着内衣内裤一起晒在男人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无疑他觉得这是在勾引。
一九八五年,中国歌坛涌入新的音乐元素,摇滚。紧随其后的是枫桥街的青年男女都发疯似的留起长头发,穿起掉了色的黄军装。骆小飞喜欢崔健,他在骨子里认为这是个伟大的人物,声音哑哑的,唱起歌来就有个大老爷们的样子。于是,当雨点大颗大颗地砸进院子里时,他实际上是在唱崔健的一首歌,名字叫《花房姑娘》。世上的事情总是矛盾的,当浑身湿透的老骆像个骆驼一样跑进家里的时候,他对小儿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八羔子,不长眼的王八羔子。”骆小飞搞不懂他爸干吗要平白无故地骂自己。难道他知道自己今天没有上完课就跑出来了,不知道。骆小飞自己问了一下自己,然后看见老骆拿条毛巾像蜕皮一样擦着身体。擦完后,又把桌上的碗盆弄得噼里啪啦的。他又骂了一句:“王八羔子。”这一次,骆小飞回应了他爸:“我是王八羔子,那你是什么,老王八羔子?”
骆小飞明显觉得这个论断在逻辑上是很合理的,人和人生出来的东西只能是人,而不是别的东西,比如猫,尽管骆小飞一直觉得做猫要比做人好。
老骆怒了,这回真是恼了。他把一个还黏着土豆丝的空碗扔了出来,砸在小飞脚边上,啪的一声,碎片落到已是积水的泥地里。骆小飞后来告诉我,那天,他和老骆整个下午都没有出去,他没上学,老骆也没去水泥厂。屋里静得可怕,屋外下着断断续续的小雨。他和老骆,一个躺在靠椅上,一个靠在屋墙上,良久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可阻挡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正如人和人生出来的东西不是猫而是人。一天后,骆家听到了骆小工的死讯。还在采石场,还在前面的那片空地。骆小工身上被捅了七刀,鲜血染在或大或小的石块上。同去的人总共死了三个。在现场的二胖被石块砸伤了头,他后来向枫桥街的妇女老人详细描述了那天的情景。
事情是这样的,这是场无法避免的争斗。我们说过,我们迟早要干掉白狼那帮人,为二子报仇。为此,小工他们还在我家院门口仔细商量过怎么干。小工把菜刀成天别在屁股后头,他们约好第二天还在采石厂决一死战,谁赢了,枫桥街的地盘就是谁的。死了伤了都算自个的,怨不得谁。到了第二天,小工还特意在我家喝了酒,喝了挺多。出门的时候,那把菜刀从屁股后头掉了下来,把我们吓了一大跳。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我们已经输掉了。小工是我们黑虎帮的头儿,他都这熊样了,我们还怎么拿刀砍人家。可我们兄弟几个还是去了。
骆小工眼睛通红通红的,谁看谁害怕。他站在大石头上,骂着白狼帮的人是狗杂种,城北是骚娘们才会去的地方。而城北白狼帮的人也骂我们枫桥街的人是粪坑里的蛆虫,谁看谁恶心。他们狗娘养的骂了十来分钟,我承认整场斗殴是我们枫桥街黑虎帮先动的手。你们是不在场不知道那帮杂种气焰有多嚣张。白狼帮的头儿正在骂骂咧咧的时候,小工就跑上去给了他一菜刀,只是没砍到地方,砍到一块大青石上去了。白狼帮那帮人真他妈狠,个个都带着把刀,也不知道打哪弄的。骆小工砍倒两个人后,也被白狼帮用刀给捅了。我看见小工躺在碎石上,白狼帮好几个人把他围在中间,起初,我们还能听到小工杀猪似的喊骂,骂白狼帮。后来,就慢慢地没了声。我不知道骆小工是否死了,在警车来的时候,我还被白狼帮的一个大个子压在身子底下,手脚脱不出地来。妈的,那小子临逃跑,还给了我一石头,砸到我脑袋上。
当时也没觉得很疼,到医院我才知道自己的头被那龟孙子拍花了。我操,别让我看见他们,看见了,我非拿把斧子砍了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砸我头。说完的时候,他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脑袋,引来枫桥街的妇女一阵哄笑。我看见骆小飞在人群里一声不吭,末了也跟着她们一起笑了一声。这是一九八五年发生在城南枫桥街的少年斗殴事件。季节是夏天。结果是包括骆小工在内四人死亡,李二胖头部被石头砸伤,住院两天后出院。城北白狼帮被英明伟大的人民政府铲平。
很多年后,我和骆小飞坐在城中石桥护栏上,看城南枫桥街的街景。秋天,香椿树的叶子落进沟里,打着转,向城北流去。城北水泥厂的两管大烟囱依旧矗立在枫桥街的尽头,不分白天黑夜冒着浓烟。我问骆小飞:“你喜欢林秋琦,是吧?”他没有回答我。他总是一个性格顽固的人,他说他想写一篇文字纪念这个城市,纪念死去的骆小工和那些过了季节的茉莉。我问:“那该叫什么名字?”他说:“《特立独行的时光》,时光,特立独行的时光,然后我看见他哭,声音在午后的阳光里荡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