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对这件事处之淡然,一笑了之,但是这天晚上,我却很久难以入睡。我曾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我的许多亲人、同学以及友人至今都还生活在这里,对它,我是有感情的。过去我总以为萍城地处湘赣边区,比较偏僻,又是一个老工业区,资源几尽枯竭,所以才导致它的发展比较缓慢,经济上一直不景气。现在,突然冒出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倒使我发现,它之所以落伍于其他城市,不能不说是与它的某些领导落伍的思维有着很大的关系。
老公见我无法入睡,甚是奇怪,我说了原委,他竟笑了起来,说道:“好大个事,不值得!睡吧,快睡吧,终于没有了噪声干扰,高兴还来不及呢。”
谁知,接下来一个更大的噪声防不胜防地骤然而起。这次的噪声,来得十分突兀。它显然不是沿街喇叭播放的那种或热烈或抒情的歌曲,它是摇滚,疾如狂风,密似暴雨,山呼海啸般地席卷而至。尤其是,在狂风与暴雨之中,还能强烈地感受到,有一阵阵的雷声贴着地面向我们扑过来。
当我们被这惊天动地的声浪瞬间包围时,竟闹不清它来自何方。小明当时正在写一篇作文,写得很顺,却被这突乎其来的巨大的声浪,搅乱了思路,再也写不下去。他不满地叫道:“爸爸,街上的喇叭又响了!”
我仔细地判断了一下,认为它不是沿街的喇叭在响,它好像是从高处传下来,来自天上。
老公痛苦地丢下笔,跑下了楼。这才发现,文化街紧挨生活区的三楼新开了一家溜冰场。溜冰场的声音不仅更嘈杂,它甚至要闹到深夜十二点。
紧随其后的,是中央广场又冒出一处夜市,夜市上的那些食客,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还唱起了卡拉OK,在空旷的广场上,音箱的共鸣声非常大,传得很远。
老公去溜冰场交涉,溜冰场的女老板,还算通情达理,连声说对不起,答应马上就把音量调小。但也只能把音量调小。人家租了场地,毕竟要营业;天气热了起来,你不可能要求她把溜冰场所有的门窗全都关上,更不能强求人家晚上九点之前就关门打烊。
问题显然并不在女老板的身上,开发商就不该把这样的场地租给溜冰场的老板。
但是,那么多的店面和场地长期闲置着,从市场经济的角度看,你不允许开发商设法“盘活资产”,似乎也说不过去。
这样看来,在决定要将文化街开发成一条繁华商业街市时,就不该在街的两侧规划出这么多的居民楼。不过,话说回来,这种规划又有什么错呢?
我们去过美国纽约的曼哈顿,去过德国的法兰克福和意大利的米兰,人家商业街人来人往,却没谁感到过吵闹;一些居民楼或写字楼与商业街近在咫尺,彼此却都是相安无事的。
说起来这还是中国特色。中国人太爱热闹,不是吗,太多的中国人常常就是把喜庆与热闹当成一回事,“繁华”和“闹市”也常混用,以至使得“闹”和“市”密不可分。一年中,中国最喜庆也最热闹的,莫过于春节了,大年夜,人们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刺鼻的火药味的气氛中,一大家人才会心满意足地聚在一起去吃年夜饭。
想到了这些,我的心里便坦然了许多。只能希望这些老板们手下留情,把音箱的音量调小一点儿,双方都做出点让步,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当老公再去中央广场与夜市的老板交涉时,却碰了个硬钉子。那次,老公把小明也带上,是要说明他们把音量开得那么大,已经影响到了居民区孩子们的学习和休息。还没等老公把话说完,夜市的老板就火了,冲着老公吼了起来:“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要我把声音放小?不热闹我怎么赚钱?”
说着,就上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瞅着老公。小明吓坏了。不断地扯他爸爸的衣服,要他赶快离开。老公见此情景,交涉无望,只有离开。已经走了很远了,已经看不见那几个人了,小明仍心有余悸地悄声对老公说:“爸爸,再不走他们会打你一顿的!”
老公真正感到了百般无奈。回来听小明一说,我只好劝老公不要再找了,入乡随俗吧。
妈妈的脾气
二〇〇八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三十个年头,一家出版社约我们去“中国改革第一村”小岗村,做一次实地调查,写一部《小岗村的故事》。
当年,小岗村的十八户农民,冒着坐牢杀头的风险,带头分田闹“大包干”的故事,可以说已是家喻户晓;可是包干到户的改革成功之后,这三十年小岗人是怎么走过来的,又发生了哪些故事,人们并不清楚。尽管媒体也时有报道,但基本上报喜不报忧,甚至是掩盖了真相的。因此,这样的一本书,无疑是很有意义的,希望我们来完成它,也是对我们的信任。
可是,我和老公对接受这一任务开始都很犹豫。因为,二〇〇一年的春天,为完成《中国农民调查》一书,我们就采访过小岗村当年“大包干”的带头人,以后一直同他保持着联系,知道要真实地写出小岗村三十年间发生过的故事,是需要一定勇气的,这一点没有问题;问题是,我们要去做这种调查,首先就需要拿出大量的时间,要深入小岗村的村民们中间去。
如果一个人去,老公是最合适的,他有着丰富的采访经验,只是,因为受到文化街高音喇叭的刺激,近来他常感到心慌意乱,头晕耳鸣,他一人去我不放心。两人都去是最好的,不仅彼此有个照应,在后期的写作上也可以做到“优势互补”,可小明又怎么办?刚从电脑游戏的迷恋中走出来,数学的学习也才有了起色,我们这一走,他会不会又“故态复萌”?自古道,忠孝难两全。现在看来,自己的事业和孩子的培养其实也是很令人纠结,难舍难取,难以两全其美啊!最后,还是老公下了决心。他认为,一个作家,一生中很难遇到几个重大题材,必须去。要去,都去,快去快回。去前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可以来一次“短平快”。好在小岗村当年“大包干”的带头人,村子里的不少村民,我们都已经很熟,并且在这几年不断的联系中,也掌握到了不少重要的采访线索,再说了,如今的小岗村家家都装有电话,以后就是需要进一步了解的,完全可以通过电话补访。
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们仍把小明交给母亲,交代她不要再把小明带到二弟家去玩电脑。
去前,我们还同小明谈了一次话,告诉他爸爸妈妈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这期间,我们相信他会像我们在家一样,听外婆的话,上学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做一个好孩子!
小明懂事地点着头。于是我们放心地出发了。在小岗村,我们深入小岗村又围绕着小岗村,前前后后调查采访了一个多月,回萍以后才知道,小明在家十分听话,晚上九点前就完成了“家作”,然后上床睡觉,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外出而影响到学习。
总之,这一切都意外的顺利。但当我们整理材料时,本来应该想到的问题,又再次出现了。这就是,文化街中央广场的夜市,一直响到深夜的卡拉OK,对我们的干扰太大。
住在这儿的本市市民,下班回家之后便没有别的事,只要把家里电视机的音量放大一点,外面的干扰也就无所谓,即便睡前还在闹,忍一忍,长了也就麻木了、习惯了。但我和老公不止是把这里当作休息室,更看作是工作室。尽管,我曾劝过老公要“入乡随俗”,但当我真的坐下来写作时,那永无休止的噪声不仅令人难以静下心来,还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
为了完成这部书稿,我开始专心致志,练起了定力,只当那一切都不存在;老公则是采取了技术措施,开始是用棉花堵上耳朵,后来干脆买来了耳塞。
直到有一天,小明哀求我,要我去找孙老师说说,他不想再单坐,才发现,我们极力把周围的一切都抛之脑后,却一点没有想到小明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