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说:“就在南小对面的巷子里,是从他们班一个叫王东东同学家的房顶上往下扔的。王东东带的头,我们已经找过他的父母了。”
我本想问问小明,是不是这么回事,可听警察一说他们是从王东东家的屋顶上往下扔的,我就不再追问了。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去过黄女士家,知道她家就在那条巷子里,而且,住的就是顶层。我也知道她家门口的楼梯是一直通到房顶的,房顶的四周无遮无拦,连一处栏杆也没有,而通往房顶上的那个小门又是长期不上锁的。记得我还问过黄女士,为什么不把那道通往楼顶的小门封死呢,万一东东爬了上去,那可是离地七层楼高呀,多危险呢!黄女士却说是对面的邻居不肯封,他们经常要到楼顶上晒被子。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想不到的是,王东东不但自己爬上了屋顶,还把小明和丁大鹏也带了上去。三个孩子不仅爬了上去,居然敢往楼下扔砖头!
这也太胆大妄为了!我看了一眼小明,发现他站在警察的身边弯着腰,勾着脑袋,惶恐不安;丁大鹏则是若无其事。这时中年男人说:“你这个孩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前些时候就已经扔过两次,我都没有找你们家长反映,只是说了他们几句……”我怕他们站在门外讲这些情况影响不好,就请他们进屋里来谈,警察却说:
“我们就不进去了,在这里说完吧,马上还要把这位丁同学送回家。”我注意到这位警察说不进屋了,说的是“我们”,就以为外面还有别的警察,朝门外瞅了几眼,却没有看到别的人,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我们”是包括了一道来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接过话,绘声绘色地说道:“他们今天砸下来的是整块的砖头,吓死人啦,砸得楼下一片响。当时一个抱小孩的妇女正在我家,差点挨了一砖头。我也是逃出来的,我家才盖不久的一间玻璃房子,被他们砸出好几个斗篷大的洞。我和我老婆两人冲到楼梯口,当场把他们逮住!”
我只得陪着笑脸,表明态度:“请你放心,这事我会好好教育孩子的,以后不会允许他再跑到那上面去玩。砸坏的东西,我们三家赔偿,等会儿我就和那两位家长联系。”
警察听我这么一表态,就说:“你们能够彼此协商解决很好,我们这就走了。
不过我还想提醒一句,孩子还小,不懂事,但以后真的不能再那样了,万一砸到人是会出人命的!”
说罢,警察和中年男人就带着丁大鹏下了楼。待他们走后,老公也从书房出来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没好气地说:“你在里屋就听不见吗?小明今天可是做了一件很英雄的事,把警察都领到家里来了!”
老公见小明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可以想象,几个孩子突然被陌生的大人和警察“抓住”,会是何等的惊恐,这样的场面,在这之前他们做梦也不可能会遭遇到。
老公把小明拉到沙发上坐下,要他好好地回忆一下,怎么会想到要爬到连一处栏杆也没有的七楼的楼顶上去?又怎么想起来要把砖头往楼下扔呢?
小明原以为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回家准会被痛打一顿。没想到爸爸妈妈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他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放学之后,小明像往常一样并不想马上回家。他觉得回到家就要没完没了地做枯燥无味的作业,一想到那些“作业”,他的头就晕了。于是就和丁大鹏一起,去了王东东的家。
三个孩子在屋里玩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意思,王东东突然问小明和大鹏敢不敢冒险?
丁大鹏认为冒险最开心,马上叫了起来;小明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两人问:“说吧,怎么冒险?到哪儿冒险?”王东东说:“咱们爬到楼顶上去!”丁大鹏一下泄了气,认为东东是在开国际玩笑;小明也觉得没意思,爬到楼顶上算什么冒险?王东东认真地说:“这不是一般的楼顶,四边没有一根栏杆,平时我爸妈是不允许我随便上去的。很危险,真的很危险!”一听说“很危险”,丁大鹏首先就冲出了门,小明和王东东也相继爬了上去。上了楼顶,放眼望去,顿时觉得离云彩都近了,一个个飘飘然好像来到了天上,直感到神清气爽。但是,四周毕竟无遮无挡,由不得有点儿提心吊胆,正是这种心惊胆战,又使得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惊喜与激动。一时兴起,三人都在楼顶上撒了一泡尿。撒的时候,三人还比试了一下谁尿得最高。
尽管楼下不远处的小街上,这时正是人来人往,他们凌空站在高处公开地撒尿,却并没有一个人注意,便觉得这事挺有趣。
“还怎么玩呢?”丁大鹏接着大胆地走到楼顶一处的边沿,探着身子,朝下望去,见楼底下的巷子里空落落地没有一个人,就捡了一块半截砖抛了下去。抛的时候,他一边大呼小叫:“你们注意听着,看它多长时间落到地面!”
当他终于听到楼下传来砖头的碎裂声,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王东东慌忙制止,说:“那是巷子口,别砸到人!”丁大鹏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呀?底下没有人。”王东东跑到另一边,他说:“这儿是两幢楼中间的一处死角,下面从来没有人。”说着也捡了一块碎砖头,扔了下去。因为下面是被封闭了的一个巷道,砖头落地时传来的回音就显得格外地响亮。
小明这时也兴奋起来,跑过去,捡起一块小石头朝两幢楼间的空隙处丢了下去。
接着,三个人就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扔石块砸砖头的“游戏”。听着从楼下传来的清脆的撞击声和破碎声,都感到十分刺激。
后来听到楼下有人叫喊,他们才知道自己闯祸了,慌慌张张地溜了下来,躲到了王东东的家里去。很快,那个陌生的男人就擂响了门,凶狠地骂了他们一顿,还打电话叫来了警察。
听完上面的叙述,老公于是说:“好了,你先去洗洗澡,晚饭后妈妈带你去那个人家里赔礼道歉。做了错事就要有勇气去面对,去承担。”
小明乖乖地去洗澡了,我和老公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才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变成了“差生”,不仅开始“厌学”,还染上了“网瘾”,现在又发展到敢于爬到楼顶上胆大妄为地朝楼下砸砖头,干起了痞孩子才会干的事。
一想到当时的那一幕,我的脊背就发凉。就是站在那个没遮没挡的楼顶往下看上一眼,心儿也会发颤,腿也会发软的,他就不怕从楼上摔下去吗?
我问老公:“他是觉得这样好玩吗?”老公却反问我:“他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仅仅是在寻找一种刺激,还是对长期受到压抑的一种发泄呢?”
当天晚上,我和小明赶到王东东家的楼下,黄女士和王东东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不一会儿,丁大鹏和他的妈妈邓女士也赶到了。
邓女士很年轻,一头短发,个子很高,上次我请几个家长在“萍水相逢”见面时曾给她打过电话,她以在镇上工作没时间为由推托了。这次她倒是很客气,一见面就对我们说:“这事是必须来一趟的,否则人家还以为我们家长没礼貌呢。”
黄女士见人已到齐,就领着我们前往那户人家。黄女士说,其实她和那男人并不陌生,每天买菜的时候她都要从他家的门口路过,平日见面还打招呼。
我这才注意到,黄女士家门前的这条巷子,两边大都是一些低矮的平房,只有她家住的七层楼最高,最突出。拐过一个弯之后,她就指着一幢两层的旧楼说,就是这里。
虽说是在晚上,路灯也有些昏暗,我还是分辨得出大家已经绕到了黄女士家楼的一侧。这时黄女士上前敲响了一楼的大铁门。
开门的正是那个男人。我上前说:“现在我们带着孩子上门赔礼道歉,是要让孩子长点记性,然后再谈谈赔偿的事。”邓女士也赔着笑说:“是的,孩子做下这样的事,我们大人也有责任。”那男人见我们如此有诚意,也显得挺客气,就说:“赔偿是小事,只要以后不再犯就好。我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们能请人过来把我的房子维修维修,下雨不漏就行。”
黄女士说:“你还是带我们看看砸坏的地方吧,修补费我们会出的!”听说真要去看被砸坏的房子,那男人就显得有点不太高兴,对黄女士说:
“你的儿子胆子最大!警察来的时候那两个孩子都吓哭了,只有你儿子一点不在乎!”
黄女士不理他,坚持要看砸坏的房子。那男人只得带着大家来到一个水泥平台上,原来他说的所谓的“玻璃房子”,其实就是一处典型的违章建筑。那是他在两幢楼之间的空地上搭出的一间塑钢厨房,顶部铺的是透明瓦,顶篷上的透明瓦确实破了一个洞,但那洞也不像他说的有“斗篷大”。
看了后,尽管感到事有蹊跷,我还是对那男人说:“我们几家会商量解决的,看看是请人过来维修,还是赔钱。”
那男人却带有威胁的口气说道:“都已经惊动警察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回来的路上,黄女士气乎乎地对我说:“我老公下午就已经来看过了,并没有发现砸坏了什么东西。但这男人太凶,你们不知道,当时三个孩子被他吓得腿直抖!”
我说:“他带着警察找到我们家时,说有一个抱孩子的女人当时就在他家,差点挨了一砖头,他都是逃出来的。我观察了一下,东东和小明他们从楼上扔砖头,不可能会扔到他家门口,他这不是当着警察说瞎话耸人听闻吗?”
邓女士也对黄女士说:“看他那个样子就不是省油灯,你既然和他熟,就先问问他要多少钱,把钱给他的同时要签一份协议,以防他今后纠缠不休。”
我们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三个孩子也没闲着,他们跟在我们后面也是争辩不休。小明说,那块给屋顶砸出一个洞的砖头是丁大鹏丢的,自己只扔了一些小石头;丁大鹏却说,砖头是王东东扔的,自己不会砸得那么远;王东东也不承认自己砸了“玻璃房”,也说自己扔的几块碎砖都很小,不可能砸出什么洞来。
黄女士说:“你们听到孩子们的话了吧,这男人明明是在讹人!”我说:“警察都被他找来了,你们不希望他闹到学校去吧?”邓女士也说:“算了吧,咱们就当是花钱消灾吧!”第三天,黄女士给我打来电话,说现在的建材很贵,砸坏的地方没有一千块钱是修不好的。她和他讨价还价,最后才降到六百块钱,问我是否能够接受?我说:“肯定接受。这人不从我们这里拿到一些钱,怎么会善罢甘休呢?”黄女士叹了口气,道:“我家东东本来就被周老师划进了‘差生’,我一直不服气。这件事要是传到学校,我不服气也得服气,东东不是‘差生’也就成了‘差生’了。”她又说:“东东就是被丁大鹏这个痞孩子带坏的。不过我想想也挺好笑,你们家小明是因为丁大鹏惹事生非,又跑到周老师那里告状,小明便被周老师骂成‘畜生’、‘不是人’的,现在两人却又玩到了一起。要我说,小明被划成‘差生’,那还是周老师在打击报复!”
黄女士突然提到“差生”二字,我的心绪一下就乱了。自从周小萍把班上的孩子分成“好生”和“差生”,它就像一个丢不开、斩不断的恶梦,时时让我想起,感到心悸,就如同一个伤口,使我即便在最高兴、最忘情的时候,也会突然感到刺痛!
周小萍重新调整学生的座位,其后果的严重性看得越来越清楚了。被她认为是“好生”的学生家长,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再和“差生”们接触,这些所谓的“好生”也不愿或不敢同“差生”们走得太近;而被列入“差生”的孩子们却渐渐走到了一起,彼此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抱成了团。一句古话在此得到了验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能说小明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但他确实已经变得不想再看书,不愿做作业了,现在居然又同专爱惹是生非的丁大鹏成了“铁哥们”。
我对黄女士说:“丁大鹏也不是坏孩子。现在小明和他又成了朋友,不仅仅因为两人都被划成了‘差生’,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孩子。孩子不犯错误谁犯?孩子犯再大的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但周小萍不是孩子,她却在葬送我们的孩子!”
黄女士的手机出了点问题,她问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感到很累,实在不愿再说一遍。黄女士仍在追问,我于是说道:“我和老公都不准备让小明继续在萍城读书了,也不准备马上把他转到天津去,虽然买了天津的蓝印户口,那是为了他今后的高考;我们打算带小明到北京去,让他在北京重新找回自我,到一个不会给学生贴‘标签’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