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明斜挎着金黄色绶带,和另一个同学一左一右地站在校门的过道上,彬彬有礼地维持着秩序,一脸稚气却又十分满足的样子,我竟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也许,长时间地受到冷漠与无视,他太需要这种展示自我的机会了。
刘老师的小红花
对于小明的挨打,以及周老师以前的一些作为,老公几次要去找蔡校长反映,都被我阻止了。
我说:“也怪我疏忽大意了。当初老同学聚会时,刘一清建议我把小明转到南小,我就以为南小什么都是好的。却忘了一条常识:好的学校会有不好的老师,不好的学校也同样会有好的老师。我最大的失误就是没能为小明选择一个好的班主任。现在已经后悔莫及。”
老公说:“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又有多少人有这个能力去为孩子选择一个好老师呢?好老师那么稀缺,只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如果孩子能够遇上一个两个,那就是他的造化了!周小萍打小明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吭,不然,她还会有下次,还会去伤害别的孩子!”
我说:“你就是去找蔡校长,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谁知道周小萍与校长的关系怎样?贸然行事,未必会对小明有利。”
老公说:“是啊,现在还不能把事情搞僵。”我说:“咱们先去找找数学老师刘子湘吧,看刘老师能不能做做周老师的工作。我觉得刘老师这个人还比较正派,平日也谈得来,如果她能多关照一下小明,小明的处境也会好一些。”
拉关系、搞外交或是与人套近乎,老公天生就不是这块料,我从不强求他参与。这天晚上,我邀上女友燕子,陪我去了一趟刘老师的家。
燕子长我十岁,原在区里当过组织部长,现在在市委一个部门工作,人非常聪明,办事能力极强。她听了小明被打的事也很吃惊,但她也觉得现在没必要把问题捅到校长那儿去,找数学老师谈一谈是比较策略的。
刘老师住在南门桥外,那一片楼房与平房无序地混杂在一起,显得有些乱,又是黑灯瞎火的,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她住的那幢楼。
来到楼下,发现大铁门紧闭,门外又没有对讲系统,只好给她打电话。她接了电话就踢踏着鞋子从六楼跑下来给我们开门。
我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就问起她的先生和孩子。她说,她的先生还在郊县工作,儿子在南京上大学,家里经常就只有她一人。
我问她小明现在在校的情况怎么样?她说,还不错,上课能认真听讲,作业完成得也还好。只是听周老师讲,昨天好像和同学打架,把同学的脸打出了血。
我向她介绍了那件事的实际情况,以及周老师动手打了小明的事。我有些激动:“我真不明白周老师为什么会这样简单粗暴地对待学生?小明爸爸气得要去找校长。”刘老师听了,也很吃惊。但她赶忙制止说:“万万使不得,你要劝小明爸别找校长。周老师还年轻,如果找校长反映这种事情,对她会很不利。首先应该承认,周老师动手打学生是十分错误的;作为教师,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两天我先找她说说,她对我还算比较尊重。”
没想到刘老师这样干脆,主动把这个难题揽了过去。我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刘老师沉吟了一下,说道:“周小萍这个人本质其实并不坏。还不到十岁,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扔下她们三个孩子改了嫁,三个孩子分别是跟着三家亲戚长大的,吃了不少苦。她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听刘老师这样一讲,我的心竟软了下来。说:“难怪,幼年就缺少父爱和母爱,这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也许是导致她对孩子们缺乏耐心、脾气暴躁的一个原因。”
但燕子却不这样看,她说:“她的身世是值得同情,不过身为一名教师,特别是小学老师,你就是有再不幸的经历和再大的难处,也不能把自己的不良情绪带到工作中去,那样对待孩子!否则,你就不要干这一行。”
刘老师显然认可燕子的看法。她也说:“是这个理。其实我们也这样提醒过她的。”
燕子又说:“作为一名小学老师,首先应该恪守教师职业的道德准则,做学生科学文化知识的传播者,良好道德品行的培养者和心灵净化的抚慰者;从周小萍对待小明的这种态度,我觉得她不适合教师这个岗位。如果她不是老师,去做她热爱的、力所能及的别的工作,或许会得心应手得多,也会生活得比现在轻松和愉快。”
我对燕子会心地一笑,因为她把我正要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时我想起黄女士说周小萍毕业于萍城师范,心里一直将信将疑,于是就问刘老师:
“周老师是什么文化程度?”刘老师笑着站起来,忙为我们去沏茶,并没有立刻回答。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于是就换了一个话题。我说:“我几次到你们办公室,都看见周老师坐在那台电脑前聊天或听歌。
现在南门小学条件这么优越,其实她应该把心思更多地放在教学上。”聊到教学上的问题,刘老师不无感慨地说:“是啊,我们办公室就那一台电脑,总是被她占着,有些老师还挺有意见。现在一些年轻的老师在这方面还真不如我们。我们年轻的时候,非常好学,只要有不懂的地方,便想方设法从书本上找答案,去向老教师请教,还怕人家不教呢,总是千方百计去挖老教师们的教学经验。她们却正好与我们相反,你想教她她还不愿学呢!”
我问:“周老师平时看书吗?”刘教师说:“这也是现在一些年轻老师的通病,她们基本不看。像我们学校的语文教师,每人都配了一本《语文教学参考》,那是指导老师如何理解和分析课文,如何去指导学生学习的,就是这样一本重要的工具书,她们也不看。我真搞不懂她们这一代,为什么对工作如此缺乏热情。”
我说:“这也太不负责了!”刘教师说:“刚才你问我,周小萍是什么文化程度?她的学历是不高,但我认为,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学历只是一个方面;如果一个人先天不足,后天又失调,不勤奋地研究学习,不知道去充实、提升自己,这恐怕才是最麻烦的。”
一个不看书、不好学、混日子的老师会教出什么样的学生呢?我为小明班上的六十多个孩子感到难过。
见我情绪有些低落,刘老师便安慰我,说我把小明转到南小来,没有转错,南小确实是市里最重视的学校,各方面条件也是最好的。
“就是班主任太不理想了,她还兼着那么重要的语文呢!”我说。刘老师笑道:“你们夫妻都是作家,语文老师再不理想,你们还可以自己教嘛!”
接着,刘老师就谈起了我们写的《中国农民调查》。她是一个十分喜欢看书的老师。她感慨道:“你们写这一类讲真话的文学作品是太不容易了,这得冒多大的风险,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是很敬佩的!小明的事,你们就放心,以后我会多关注的。”
听她说得如此诚恳,我便向她提出一项请求,希望她这段时间能带着小明做数学作业。
我说:“现在我和小明爸爸正在赶一部书稿,有时还要出去补访,尽管小明的强项语文最近也在退步,我最担心的还是数学,他每天的数学作业没人督促恐怕是不行的,我特别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帮我们这个忙。”
她马上答应了。说:“好啊,你先给小明说一声,要他明天放学后就直接来我办公室,在我办公室做完作业再回家。”
我高兴极了。连声道谢:“太好了!我就把小明托付给你了。”她说:“没事的。小明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很喜欢他。”
从刘老师家出来,燕子问我:“你准备让小明在萍城读书读到什么时候呢?”她问得很突然,因为没有具体的打算,我就反问她:“你有什么好建议吗?”她说:“要论教育资源,最好的地方还是北京,北京的中小学比较注重素质教育。你们何不带小明去北京,让小明接受更好的教育呢?”燕子的话提醒了我,让我想到了她的儿子。可以说,她是我所有的朋友中最早、也是最成功地抓住了“购房入户”的机会,把儿子变成了北京学生的。
这件事,让她在萍城的机关很出名。我说:“你的这个设想好是好,但已经不现实。中国今天的高考制度和你为儿子‘购房入户’时完全不同了。那时,还是全国性的统一高考,买了房就有了北京的户口,却是可以留在萍城继续上学,临到高考了,再进京考试。现在,学生必须在户籍所在地参加高考,而且就是在北京买了房,也不可能再搞到北京户口,按照现有的规定,小明即使去北京读了小学和初中,也无法在京上高中,更不用说在北京考大学了!”
燕子便开始数落我:“当年我劝了你多少次,要你去北京买房子,把孩子的户口迁过去,咱们也好做个邻居,你就是不听。我相信,北京肯定不会发生老师打学生的事情!”
我感慨道:“是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机会已经失去了,现在想办也办不成了。你儿子还在德国读博吗?”
提起儿子,燕子颇为自豪地说:“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正在写博士论文呢。”真是一个幸运儿啊!在我的印象中,燕子的事业心极强,工作也忙,很少有时间顾家,因此,她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平平,好不容易才考上萍城一中的高中,如果就在萍城参加高考,上二本的希望都有些渺茫。也是上天对他的厚爱,十多年前的一天,燕子正好在北京住院,报上的一条新闻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介绍北京市推行小城镇建设试点的消息。消息透露,凡在这些试点小城镇购有房产的均可办理北京户口。这消息让燕子眼睛一亮,她当即想到了已经读高中的儿子。她想,买下一套京郊的房子,便可以办理北京户口,儿子有了北京户口,就名正言顺地成为北京市的考生;谁都知道北京市的考生是“天之骄子”,高考的录取率是各地的考生望尘莫及的,有此天赐良机,当然得抓住不放。于是,她马上行动起来,就在北京多呆了几天,到处考察,最后只花了十二万多元,在通州的漷县镇购买了一套两居室,就把儿子的户口从萍城迁入了北京。后来儿子以北京考生的身份,轻轻松松考上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
小明出生以后,燕子就多次动员过我,希望我也去漷县镇买一套房,把小明的户口迁到北京。她甚至都和漷县镇政府一位经办此事的负责人联系好了,就等着我前去看房,可我却让她失望了。当时,一是认为小明太小,等到他考大学,也是十多年以后的事,到时候这个世道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不清楚;最主要的,还是觉得这些试点小城镇地处北京的郊县,可以说,就是边远偏僻的农村,那些地方的生活设施和交通状况甚至还不如萍城。总之,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买房就是投资”的意识,想不到那是既为孩子办了北京户口,房子还会升值!
燕子见我颇为懊恼,便转而安慰我:“虽说北京‘购房入户’的政策几年前就已经终止,但离它不远的天津市现在正在办理‘蓝印户口’。不过这两年天津的门槛已经很高了,要花上一百万元买套房子,才能办户口。”
我差不多吃了一惊,说道:“这也太离谱了吧?津郊的房子会那么值钱吗?有这一大笔钱,还不如直接送孩子去国外读书呢!”
燕子说:“你这话也对,也不对。要论基础教育,还是国内强。再说,中学阶段就把孩子送到国外求学,父母去不去陪读?如果去,工作还要不要?如果不去,这么小的孩子能管好自己吗?”
“标准订得那么高,也有人去天津买房吗?”我表示怀疑。燕子说:“怎么没有?就这个条件,听说每年都有五千多人去那里办‘蓝印’!”
我想: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去天津“购房入户”,是因为它是直辖市。在中国的直辖市,以及经济还相对落后的省区,高考上都享有比较优惠的政策,成为高考录取率较高的地方。北京、上海、天津三大直辖市,高考录取率本来就高,允许“购房入户”,让孩子成为当地的考生,这是为刺激房地产经济制造新的高考不公。
我又想:这不就叫“高考移民”吗?以前报纸上曾经报道过,说有个湖南的学生高考前“移民”去了海南,而且,高考时还考成了海南省的“头名状元”,却因为是“高考移民”,被宣布成绩无效,闹出了很大动静,最后被香港一所大学“挖”了过去。这就是说,国家对“高考移民”是予以禁止的,所以,北京、上海都先后废除了“购房入户”的政策。天津是中国最早的直辖市之一,在最早的三大直辖市中,它确实已经远远落伍于北京和上海了,现在依然在搞“购房入户”、“高考移民”,不知道是基于什么考虑。
我说:“我还从未听说过有谁去天津,并且,‘移民’天津的人会这么多!这说明有钱人还真不少,‘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燕子接着介绍说,当初,北京在对三十三个小城镇搞户籍制度的试点时,天津市就紧随其后,在全市全面铺开了“蓝印户口”的政策。那时它的标准还很低,只要在市区购买三十万、环城四区二十万、郊县八万的房产,就可办理天津市的“蓝印户口”。天津市的高考录取率非常高,可以说仅次于北京,因此,那些年天津市一年都能办理一万个“蓝印”,也就是一年引进一万个考生!
燕子还说,现在的天津发展得很快,投资巨大的滨海新区已成仅次于上海浦东和广东深圳的国家级开发区;中国第一条高铁线“京津城际”也已经通车,北京和天津形成了半小时经济圈。正因为天津迅速地热了起来,所以它“购房入户”的标准一下就提高到一百万,仍然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