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的结构与“包袱”
崔琦
2001年,相声作家梁左英年早逝,痛惜之余,我为他写了一副挽联“自结构找笑料高人一等,从生活挖题材入木三分”--这可以说是我对梁左相声创作的评价,也由此引发了我对相声创作的一些思考。
相声创作的不景气已经有些年了,首先感到困惑的是作者:现在的观众爱听什么呢?怎样才能让人们乐呢?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却几年找不出一剂灵丹妙药。
然而,尽管几年出不了一篇好作品,可人们还是爱听相声,勇于写相声的也不乏其人。每次征文或大赛,收上来的作品有时竟也有数百上千个,但好作品仍似沙里淘金。
那么,毛病究竟出在哪儿呢?我以为有如下原因:一是社会发展快,作者的新知识、新信息、新情况、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赶不上观众的水平;二是深入生活不够,写出来的语言没有老百姓的顺口溜儿、大白话儿来得生动和切中要害;三是囿于传统手法组织“包袱”,既肤浅又缺乏新意。
人们常说:相声是语言艺术。其实这话只说对了一部分。相声不是纯粹的语言艺术,它是运用说、学、逗、唱等诸多技巧,通过刻画人物、组织“包袱”,达到给观众以笑的艺术享受这样一个目的。
由于工作关系,笔者也常常能读到一些业余作者写来的相声作品,有些作者就是由于缺乏生活,没有巧妙的构思,以为说些触及人体感官的话就能使人发笑,如“尿裤子啦!”、“放了个屁”、“好汉子架不住三泡稀”,等等。殊不知,听了这样的词句人们不仅笑不出来,而且还会感到讨厌和恶心。比这类令人作呕的俗词稍强一点儿的是掰吃文字,试举两例:
其一:
甲:后来我就上调了。
乙:别自杀呀?
甲:谁自杀了?
乙:你不是说“上吊”了吗?
甲:我由处里调局里去了。
乙:哦,这么个“上调”呀!
其二:
甲:对过儿来个人,我一看认识。
乙:谁呀?
甲:孔老二。
乙:孔老二?
甲:就是我们街坊孔家那二小子。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手法过于简单和小儿科,说出来让人听着可怜。谁要在台上说这样的相声,观众不仅不乐,还会在心里说:快下去吧,别受这个罪了。
这里,我想还应说一说“包袱”和“笑料”的不同。不少人(包括一些相声行内人士)都认为“笑料”即是“包袱”,我以为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什么是“笑料”?甲用扇子打乙的头一下,饭店服务生不小心把蛋糕扣在客人脑袋上,或相声中常用的“掉凳”等,都会引人发笑,但这只能是“笑料”,而不是“包袱”。什么是“包袱”?人们都熟悉马三立大师的《逗你玩》,说一个聪明的小偷,对一个不聪明的小孩儿说自己名叫“逗你玩”,小偷偷衣服时,小孩儿叫他妈“有人拿衣服了!”他妈在屋里问“谁啊?”小孩儿说“逗你玩!”小偷又拿裤子了,小孩儿又叫他妈,他妈在屋里又问“谁啊?”小孩儿又答“逗你玩!”。小孩儿是说,那个叫“逗你玩”的人把衣服、裤子拿走了,可他妈妈却认为这孩子淘气,跟妈妈在逗着玩儿。经过两三次的铺垫,待小偷把床单等大件儿都拿走了,妈妈出来问这是谁拿走的?小孩照旧回答“逗你玩”,抖响“包袱”,既在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这是单口相声中一个十分典型的“包袱”。当然我们不否认“蛋糕扣脑袋上”的镜头也是编剧写出来的,但这种“笑料”用不着像组织“包袱”那样进行细密的铺垫,也无须把最终要表现的东西掩盖得严严实实,且不必讲究什么“情理之中”,只要能搞笑就行了。可见,“笑料”和“包袱”虽然都能使人发笑,但它们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通常一个相声段子,至少要由几个、十几个或更多的“包袱”(也包括“笑料”)组成。“包袱”从哪儿来?不是作者凭空“想”出来的,而是从生活中挖掘、积累、提炼,经过“再加工”而产生的。这里边当然需要技巧,有位作家说,为琢磨“包袱”,“把脑袋都憋绿了”,可见相声创作之难。以笔者几十年感受之见,与其冥思苦想地琢磨单个儿的“包袱”,不如在选题上下大功夫。
我以为,一个好的相声作品,应该有一个好构思、好点子,先从选题和结构上站住脚。有一位电影艺术家说过:“编剧和导演提出来的问题,必须是观众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样的电影、电视剧观众才爱看。”相声也是如此,作者的点子和巧妙的构思,都应高观众一筹,以后的问题就好办了。一段相声作品的总体结构具备了喜剧因素,形成一个“载体”,那么,再往这个“载体”中装东西就容易多了。也许本来一句很平常的话,在特定的时间、环境中说出来,也会让人听着可笑。
这方面我很佩服梁左,他就很善于从结构上找“包袱”。最典型的就是《虎口遐想》、《电梯奇遇》和《小偷公司》这三个段子。
严格地说,《虎口遐想》和《电梯奇遇》这两篇作品在构思上有些雷同,作者设定的载体,一个是“不易逃生的老虎洞”,一个是“上下够不着的坏电梯”。异曲同工,仍表现出了作者的高明。试看其中的语言:
“附近没有电话?通讯设备这么落后,帝国主义要是突然袭击,我们应付得了吗?”
--《虎口遐想》
“去,打盆热水,给他洗洗脸,一脸鸡蛋汤,多埋汰!花三毛钱让人看个干净的……”
--《电梯奇遇》
以上的两段话,应该说是很平常的。从字面上看并不可乐,但由于有了“老虎洞”和“电梯”这样的特殊环境,同样的话就会变得使人忍俊不禁了。在生活中,我们如果征询朋友的意见“哎,某姑娘是不是看上我了?”这话一点儿也不可乐,因为这是在正常情况下的正常谈话。而在相声《虎口遐想》中就不同了,演员姜昆(作品的主人公)听到一个女孩的叫喊,想入非非地问“哎,这姑娘是不是对我有点儿意思?”--性命之虞尚且悬而未决,还能有这个心思,自然让人觉着可笑。
《小偷公司》不同于以上两篇作品,这是作者独辟蹊径、构思绝妙的又一佳作。这个段子有点儿像《贼说话》。干小偷这一行的,本不可张扬,但作品中的小偷们,不仅成立了公司,而且还机构庞杂、“规章制度”齐全,居然成立了“保卫科”和“纠察队”,要偷点什么东西还得层层审批。逐级画圈儿,甚至还有“贼发1988年9号文件”,成立“亚运村偷包子临时总指挥部”……臃肿的机构和繁杂的审批手续,贻误了这次偷窃计划的“战机”,最后被警察一网打尽。这时的小偷,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罪有应得,却像煞有介事地冒出一句政治性很强的叹息“官僚主义害死人哪!”此语一出,让人没法儿不乐。
谁都知道,生活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小偷公司”,这个段子的立意很清楚,就是讽刺单位内普遍存在的机构重叠、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低下的社会现象。但作者并没写生活中的某一工厂、学校、商店、机关,而是虚拟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小偷公司”,有了这样的载体,“包袱”甚至不用人为地去组织,本来很正常的事情,放到“小偷公司”里就不正常了,如某个大商厦为防止商品丢失而成立了“防盗办”,这很正常,绝不可乐,但明明是贼窝,却还偏要成立什么“防盗办”,不是“包袱”,也成笑料。生活中,大家都有“办事难”的体会,不论办什么事,打报告、审批、填表、盖章,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有的相声段子甚至用“贯口”把那些烦琐的手续像“报菜名”似的说上它一大串儿,但观众仍然不笑。因为生活中就是这样,即使夸张一点儿又有什么可乐的?可这套审批手续用在“小偷公司”里,效果就大不相同了,街上发现个有钱的妇女,本来想偷,但该下手时下不了,先得向公司请示……这事情谁听了也觉得好笑。“包袱”是现成的,甚至连“信手拈来”也不用,哪儿来的?是总体结构的喜剧因素提前就赋予的。一段相声(其他形式的文艺作品也一样)的成败或是否精彩,关键在于是否有一个好点子、好结构。有些作品,一听内容,就能想象它是不是可以引人发笑。生活中,老师帮助落后学生提高成绩,加班加点、废寝忘食、累垮了身体……这样的事情无疑是值得称道的,可以让老师戴红花、作报告。但要以此为题写相声就太难了,你即使怎么精心组织、设计,把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往一块儿扯,也很难拼凑出什么像样的“包袱”来。原因很简单:这事情本身可能很感人,但它是正常的,其内涵和外延都不具备喜剧因素。所以,谁要选这样的素材写相声,无疑是自讨苦吃。换句话说,不是什么题材都可以用来写相声。时常见到有些业余作者,以上述类似的题材写了相声,然后找到专业相声作家求助说:“我这段相声‘包袱’太少,你帮我加几个‘包袱’吧!”遇到这种情况,专业作家往往感到无能为力,“包袱”不是想加就能“加”上的。写任何作品,都忌讳“无病呻吟”,写相声如果题材没选对,就很容易“没乐儿找乐儿”,硬加的“包袱”让人哭笑不得。而我认识的一位相声作者,构思了这样一个情节内容:某女看到别人家的男人都有情人、傍家儿,认为人家老公有本事。再看自己的这位先生,工作、长相,哪样儿也不比别人差,可就是没一个女人跟他说句玩笑话,老实得有点儿窝囊,让人着急。某女觉得在邻里之间“很没面子”。怎么办?有了,她主动给丈夫找“小蜜”,让自己的老爷们儿也潇洒一回,省得出来进去的让人看不起……我想,作者如果按着这个构思去写,怎么发展都可乐,因为“妻子主动为老公找情人”,这事情本身就违反常规,是一个大的喜剧框架,在这种特定的结构中,很普通的一句台词,说出来或许就是个“大包袱”,因为它符合相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艺术规律,这样的作品,写出来、演出来,效果应当不会太差。
相声创作的实践证明,巧妙的结构并不是轻易可以琢磨出来的,要靠丰富的生活底蕴和脱俗的悟性。结构高明,“包袱”已在其中,作品应该说成功了一半儿,再经过反复锤炼、精心加工,事半而功倍,定会取得较好的艺术效果。
(原载于2001年10月《曲艺》杂志,
获北京市文联文艺评论优秀奖)
相声能不能不说
“shǐ”、“niào”、“pì”
崔琦
首先需要解释一下文章的题目,因涉及三个不雅之词,故用汉语拼音代替。这三个字是同一部首,“尸”字下面分别为“米”、“水”、“比”,这样的字眼儿说出来难听,写在纸上看着也不舒服,所以用拼音代替,您知道这是三个什么字了吧?
言归正传。现在北京小剧场相声演出如火如荼,方兴未艾,二十多家相声园子遍布四九城,喜爱相声的观众越来越多,相声演员队伍也在不断扩大,这对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发展相声艺术无疑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