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澄出了局子，才九点多，大部分人都上班呢，路上难得车少又安静。她不知道去哪儿，不上班要干嘛，回家吗？自己租住的地方，就一个被挡住日光的窗子，呆着也烦闷。不想回去，那就先随便走走吧。
卢小澄一个人走了很远，看看马路边的商店，有些才要开门。人家都各自有事忙，自己一个人，好像该找人聊一聊。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才愈发觉得可叹可悲。以前太专注读书了，没怎么交朋友，在外地读完大学，又多数回老家工作。同在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上班后就是一个地方，也一直在一个科室，凡人要捧铁饭碗不容易，卢小澄只有比别人更努力才能抓得稳。五六年来还是混的这个位置，周末被老太婆剥削了多少，除了同事，没有新认识的人。同事们下班各有各要忙的，有的照顾家庭，有的约会逛街。以前和秦钟林约会，就是一种轻松快乐，然后他有更大的追求，被韩飞逼迫地更多，秦钟林就努力的越多，两个人谈心的机会也变少了。见了面秦钟林没有太多要说的，除了抱怨韩飞，也没有听进去卢小澄说什么，秦钟林觉得亲亲卢小澄，和她有更亲密的关系，更能抚慰自己疲惫的心。卢小澄不一样，她虽然单纯，没有太多野心，没有勾心斗角，但她也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要分享，没有人能倾听，没有人在意她想什么，秦钟林也是一样。
滑过秦钟林的电话，卢小澄看到了妈妈的电话。打了过去，妈妈问她吃饭了没，卢小澄说还没到中午，妈妈接着说没什么事就挂了。那就挂了，卢小澄也没有什么留恋，徒增伤感而已。懂事起，卢小澄和奶奶住一块，在镇里，有邻居帮衬着，她和奶奶过的还不错。父母长期在外打工，定期寄钱回来，久了，都不想回镇上。奶奶本就老了，照顾卢小澄十几年，她越来越老，卢小澄懂事地把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干完，尽量节省奶奶的体力，没事儿多陪着说说话。高中时候，奶奶卧床不起，卢小澄带她去看医生，镇里医院看不出来病症，逼着转到省医院，卢小澄的父母这才出现，请了假在省医院照顾，让卢小澄回城安心上课。奶奶的并拖沓了半年，妈妈很不开心，早就回去上班。父亲也看顾累了，住院费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他也回去上班，间歇过来看看，请了看护陪着。
卢小澄每周只有一天休息，父母没有给足去省里的路费，一个月只够去一次。卢小澄基本没有回过镇上，那里已经没人等她。每个月一次到省医院，看着奶奶渐渐瘦削虚弱，看父亲和母亲在病房外为了医药费争执，看护也神神叨叨，十分腻烦奶奶发出的呻吟声。卢小澄很痛苦，她原是信赖父母，现在母亲不愿意让奶奶在省医院无止尽地待下去，父亲没耐心留在床边照看，她去找医生，想问清楚这是什么病，怎么样能治好，她能做什么有帮助的事，医生说了一通，结论就是机能老化，回天乏术。卢小澄想，能跟郑明说一说自己的心情也好，可是郑明身边总有人在，和他一起打球、聊天、买早餐，身边的人那么多，没有自己的位置。郑明看起来很快乐，她怎能强加给他悲伤。她一直闷在心里，那时候的感觉，应该就是一个人吧。
卢小澄错了。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有奶奶，从小陪伴她的人还在。她去看她的时候，奶奶还会笑笑，说说话，反复地说一样的话，你要好好读书。她给奶奶喂饭，奶奶都会夸好吃，她给奶奶读报，奶奶会握着她的手倾听。她在的时候，奶奶很少呻吟，看护都觉得轻松不少。她在学校的时候常常牵挂，不知道奶奶在医院过得怎么样，她更牵挂的是，奶奶也会这么牵挂她，那该怎么办？奶奶想她的时候，只有死气沉沉的病房和陌生的看护。奶奶听到爸妈在门口的争吵，心里会多么难过。卢小澄知道奶奶撑不住多久了，天国在召唤她。那段时间她常常看着夜空，城里的夜空和镇上不同，几颗星星零落着，只有浓郁的黑，卢小澄想象着自己拿着强光手电照亮通往暗夜的路，想象着那边的世界，不知道还会不会孤独。
奶奶在世的最后一周，卢小澄终于向学校告假，自己陪在身边。祖孙俩可能有特别的关联，卢小澄决意寸步不离陪她，照顾她的吃喝拉撒，就像小时候被奶奶照顾那样，可是，老人家就这么走了。卢小澄彻底觉得就剩自己一个，明明已经来陪伴她，为什么她能抛下自己去陌生的天国呢?难道那里有素未谋面的爷爷陪她吗？高中生卢小澄，第一次在医院看见生老病死的轮回，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母。葬礼过后，父母之间的矛盾再度爆发，可能是这些年赚钱打工太累，没有相互关心体贴，现在钱有了，爱没了。他们又再离开出去打工，只不过这次一人去一个地方，没法一块过了。镇里的老房子就这样空了，卢小澄就在学校住着，再也没有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