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印儿居然在三次见面之后开始融入我的生活。这个死丫头来我家住什么也没带,幸好有足够多的钱。我帮她到外面弄来一张小床摆在我的床边上,又买了一些牙膏牙刷什么的生活用品。
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显得很拘谨,我不敢稍稍靠近她,那次亲密接触让我郁闷得足够了,而且我害怕自己被什么未知的东西俘虏。印儿似乎发现了我的尴尬,她也很循规蹈矩,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而是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也许其实她本身就是一个和别人一样温暖明媚的女孩子,只是性取向和别人不同罢了。而且,她还比别的女孩子更善解人意,更不扭捏矫情,更有真的性情。于是我逐渐接纳了她,每天上完课回家,我可以看到她做好了鸡蛋汤,然后我们可以很和谐地坐在一起看电视,写作业,吃”垃圾食品“,像怨妇一样地发各种各样的牢骚,并且经常不约而同地在半夜对着冷冷的光屏打字。不过这种接纳仅是生活上融洽接纳,没有指任何其他,包括任何妥协与改变。
这样子过了一年,直到我毕业的那年的那一天。
我们一起上街疯狂购买各式各样的食物,以准备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回来的时候在书店逗留了一会儿,看完了几本书。回到我们俩人的那个小家,已经是很晚了。我头也不回地只顾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走进去洗澡,印儿只是留在那里收拾今天的”战利品“。淋浴器的水颇有气势地撒在我的身上,敲击着我每一寸细密的肌肤,使我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快感。眼前又是水汽氲氤的,我淡然的容颜又被弥漫得支离破碎。我忽然慌起来,到底是什么要开始上演,还是什么要落幕结束了?
我揣着不安分的心急匆匆地冲掉满身嚣张的泡沫,穿好衣服出去。在拉开浴室门,探头望向外面的那一霎,我简直被自己的意想与自负的恐惧压迫得要窒息了。不过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印儿一直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我看见她身体的轮廓。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是面对着电脑,要么就是看电视边吃零食的。我看看印儿,她该已经整理完了那些东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沙发上面,手里似乎捏着烟。这一年来,我一直不让她抽烟的。我竟然不敢问她怎么了,一句关心的话闷在心里半晌。
“印儿,怎么不开灯?”我好不容易开嘴说道。
印儿没有回答,抬起头来看我,两个眼睛里眼白的部分看起来很诡异。
“印儿,你可以去洗了,我好了。”
印儿站起来,我吁了一口气,她总算听见我的话了。印儿走过我的身边,停滞了一下,又继续走开了。我倏忽感到外面的夜风灌进来,我被这风剥去了灵魂。又是一阵一如既往的沉默,我踱回房间,今天突然很懒,不想打字。刚想开灯,在手快触到开关的那一霎突然缩回来。我摸着黑爬上了床,将厚厚的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印儿来了。我听见她轻飘飘的脚步声,带着水湿哒哒地滴在地板上。印儿没有经过我同意,爬到我床上,钻进我专署的从没有别人进过的被窝。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将身子侧向另一边,却没有力气说什么。印儿的动作很缓慢,她睡下来,从后面抱住了我。我没有挣扎,只有个莫名祈求安静的渴望。
“胐月,你看,我们现在这么近。”印儿的声音在周遭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冷冷的。
我没有吱声,我知道我逃不掉了,我拉住印儿的手指,轻轻放在嘴边,她的手指摩挲我的唇,将我唇上的血抹开。这个时候我突然失控地把印儿的手指放进嘴里,用犬牙恶狠狠地咬住了。随后,印儿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松开口,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的那轮新月,看它在云朵的暧昧中游弋,心中甚至有了对于爱的准备。
结果那晚,印儿没有对我做什么,一点也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一直到月亮落下去,太阳升起来。
印儿终于还是要离开了,我不确切地知道她要回去哪里,只晓得她要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她说的时候很轻松,我却感到浓重的哀伤,一种藕断丝连的残忍将我捆绑起来。印儿要走了,我又将恢复以前正常的一个人的生活,将要再找一个男朋友,一起上大学,过小日子。
可是,可是这还能这么简单地做到么?我心中焦灼着远不可及的愿望,我思量着有一次印儿还会回来,我固执地认为我与她,并不想她与那些男人,我想我们之间有了女子之间的情愫。不要问这情是什么,也许什么也不是,也许是印儿说的,最丑恶的情却是最纯洁的爱。
可是,我们的故事就要落幕了吗,如果可以,我是多么想要挽回这简单纯净的感情,我是多么不甘心呀!印儿!
方才发现,事实上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印儿再次出现了,原来搞突然袭击是她的爱好,要不然我们怎么能在这个偌大的城市相遇这么多次。
这次见到印儿,她的神色很匆忙,与以前的沉静、不屑有了较大的落差。她是经历了很多吧,她有了特殊的生活吧,那她又回来做什么?印儿走上来拉住我的手,与从前一样主动。
“胐月,你愿意爱我么?”印儿再次问了很久以前的这个问题,话语同样是那么直截了当,那一片片的印象仿若昨日才发生。
“印儿,你?”我回答得吞吞吐吐,好像舌头打结。
“回答我。”
“我,愿意。”我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看见印儿熟悉的笑靥从容地融化了她的匆促。
“那,你愿意和我走么?”
“我愿意,我愿意!”我胸腔中忽然充斥着勇气与愤怒的纠葛。
印儿狂野地笑起来,我也跟着她一起。
于是,我们一起走了,分不清是印儿带我走的,还是我带印儿走的。我们去了一个远方的村子,假想那里是我们的桃花源。印儿告诉我,她与她父亲吵翻了,原因是她上次回去的时候对她父亲提及我,结果和她年少时的那一次一样。她的父亲和她一样不妥协。我感动而害怕得想把印儿好好地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
那一天晚上,我们就待在乡间的一所小屋里,没有别人。我看见窗户外面的月,冰冷却是温暖幸福的。我的嘴唇又裂了,沁出了淳淳的血,印儿用她纤细的手指试图将血涂满我整个嘴唇。我将印儿的手指再一次紧紧咬在了嘴里,她的喉咙里有了碎裂的哀鸣。我松开她的手指,脱下自己的衣服想要抱住她,她这一次却拒绝了我。
“胐月,睡吧,晚安。”印儿轻轻地说,然后我看到了门边细碎的光点,顺着印儿黑色的轮廓纡徐上摆到脸边,又滞留在那里许久。尼古丁暧昧而冷竣的味道让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不断地想,不断地恐惧,不断地渴求,不断地毁灭。我想很多东西,复杂地交错在一起不留余地。
三天后,我和印儿回去城里了。在那里的时间,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想必印儿也是。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印儿回到她爸爸的身边陪伴,我回到我生活惯了的小居民楼深处。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回来得这么快。我的遗憾是没有在有新月的夜晚听听印儿的梦呓,如果不行,微微的鼾声也行。可是每次,我都是先睡着的那一个。
新月胐,青衣月下舞,伊人泪泫然,梦呓耳边传。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