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嘉
夜幕张开大手,手心里那只眼睛睁开了,成了一轮新月。
我不由自主地战栗,用犬牙轻咬着嘴唇,随即一些带着铁锈味道的液体沁出来,让我的神经瞬间紧绷。这种污秽与圣洁的完美磨合给予我莫名的勇气和冲动,却在几秒之后化为小憩片刻的欲望。
印儿将一手垫在我的脑后,另一手摩挲我已燃烧得绯红的面颊。她盯着我嘴上慢慢渗出的血,隐隐地皱了一下眉。我抓过她的手放到胸口,随意地抚动,再顺着胸部的曲线缓缓上移到嘴边。印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我嘴上轻轻按压,可爱地试图将我嘴上那小孔里流出的液体涂满我的两片唇。她的动作很轻柔,就有如长久以来挂在她眼角的雾气一样。我捏着印儿的手指突然地放进嘴里,用牙齿恶狠狠地咬住了。印儿大声地尖叫起来,划破这间破屋的死寂。
我松开印儿已青筋暴露的手,在她浓重的呼吸声中开始解扣子。从上到下,一共七个。衣服顺着手臂滑落下去,白嫩的肌肤在黑暗中发出萦萦的光。印儿双手捧住我的头,在我的额上留下她双唇的馨香。她别过头去,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胐月,睡吧,晚安。印儿轻轻地说,然后我看到了门边细碎的光点,顺着印儿黑色的轮廓纡徐上摆到脸边,又滞留在那里许久。我闻到尼古丁暧昧而冷竣的味道,令人魂牵梦萦。
印儿生得并不很漂亮,小而黝黑的面颊上有两只小而有神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张纸上的两个点。上嘴唇薄薄地微翘,形成一个甜腻的弧度。最好看的地方应该是鼻子,高高挺挺。若是不晓得的人定会以为她是乡下来的大姑娘,她是羞得不敢和陌生男子多说两句话的那种。
之所以用”以为”,那自然是因为事实上并非如此。印儿的父亲是市里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不过父女关系不是很融洽。她有些自恃清高,不愿与学校里的男生有任何瓜葛,却与他父亲学校对立的另一所重点高中里的男生打得火热。她和他们一起去看午夜场电影,一起去歌厅唱歌,一起过夜。那一年的十月,我第一次与印儿说话,原因就是她用三个月的”处心积虑“和一个夜晚的”温柔“毁掉我一年半的爱情。
我撞见镡与她在手牵手地走着,我看见了他闪躲的眼神。印儿没有理会我的突然出现,自顾自地拉着镡。我冲动地跑过去扯开他们的手,对着印儿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不要脸的贱货。印儿盯着我看了许久,我很窘地而且气愤地跑开了。
那时,印儿十九,我十八。
那次见面的一个星期以后,我接到了印儿的电话,莫名其妙地,我们一起去了我家楼下的一个网吧上网,那就是我和印儿的第一次约会。到了网吧我心中有些怨恨,可是出于礼数仍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什么恶嫌。印儿在我旁边的电脑前坐下来,熟练地打字,进各式各样的网站,却不聊天。
突然间,她转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和镡在一起。我有些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爱他。
“那你为什么爱他呢?”印儿嗤笑道。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大姐。”我拖着长音矫情地说。
“哦,是这样子么!那么你可不可以爱我呢?”印儿冷不丁地冒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啊!”我从嗓子里蹦出惊讶的语调,心里竟被某种柔软触碰了一下。
“不是你说的么,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小妹妹。”印儿说着伸手抚在我脖子上。
我甩开她的手大叫,“滚远一点!”
我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变态的女人,上天真是不眷顾我。那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感觉身上热热的,我看见对面大镜子里自己姽婳的脸,被越来越氲氤的水汽模糊得支离破碎。我是这样好的女孩,我还需要正常的学业和生活,我害怕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次见到印儿是在某个春末夏初。那个春天的气候很奇怪,四月竟然还下了雪,似乎我们的相知在那次死亡的春天就露出了端倪。
我在社区里的公共健身区那里锻炼身体,两个脚放在轮子上左右地踩。这些设施已经失修很多时,记得我刚住在这里的时候就有了。两个轮子在我脚下吱吱地发出响声,如时光的呻吟,古朴而幽怨,略带灵性的叹息。我站在那上面眺望远处的摩登高楼和我们居住的六层居民楼,尤其是看这栋小楼在冷幽幽的春光里隐隐显得有些酸楚。房客的胸罩和内裤三三两两地挂在突出的而且长了青苔的阳台外面。这里的人们都相亲相爱,小市民的欢喜亲情与悲哀给城市的棱角添上几分温情,抹去了它刺人的外壳。
然后,我看见了印儿。她摇曳的身姿成了这抹恬淡中最不和谐的片断。印儿走到我面前,倏地跪下来,引来了周围人们讶异的目光。我的脸又迅速升温,滚烫滚烫的烧灼的感受蔓延到手心,汗水霎时沁出来,我做着细碎的小动作试图抹去那些不知趣的汗。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不知所措了。四目对视了好久,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后来,我把印儿扶起来去了我家,我家只有一个人住。她告诉我她认为我们可以做朋友试试看。她说刚才的那一跪只是为了让我惊讶难堪,这样我就可以接她入屋。她告诉我关于她父亲,她恨他,因为是他赶走了她爱的她,她告诉我那女孩的姓却不告诉我她的名字,她说她与她是最丑恶的情却是最纯洁的爱。她说我与那女孩仅仅是眼睛相似,如水清澈。我惊异印儿竟能对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说这么多,她却已经用她小而深邃的眼睛仰望了我许久。
我对于印儿的过去不想了解太多,可是对她小时候与那个女孩的所谓爱情有些兴趣。不过印儿不愿再多提及,我也便没有追问什么。毕竟,我们不熟。可是我的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马上我们就会熟了,而且不是一般亲密。
第三次与印儿见面亦是非常唐突。大约是在上次见面的一个月以后,我们再次遇见在我家楼下的网吧门口。我不喜欢去网吧上网,我觉得那里脏兮兮地而且充满着各式各样的人,多数是年轻的,爱耍个性的,闲来无事泡妞的。于是我尤其讨厌那样的气氛,可是我与印儿的两次遇见竟然都是在那里。印儿站在网吧的门口,手上拎着一个墨绿色系的袋子,用早有预谋的眼神看着我。我意识到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刚想假装没看见地离开,却被印儿的手紧紧攥住。
我貌似无奈地牵着印儿的手回到家里,她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直截了当地坐在了我的床上。我有些气愤地走过去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印儿突然顺势搂住我的腰,两手将我往边上一甩,我重重地被摔在床上。她的手很越界地紧紧搂住我的背,我们俩人的脸贴得很近很近,几乎都要碰到了,我感觉到她浅浅的呼吸,看到她脸上轻描淡写的妆。
这样僵持了几秒钟后,印儿自觉地松开了手。我还有些没缓过来,似乎身体里的某一种感情被唤醒,蠢蠢欲动,带着隐忍后破茧的锐气。我神智不清地胡思乱想起来,直到听见印儿告诉我她来的目的。她说,她不想再回家了,也不想再和那些男的鬼混,想要我收留她。我心中还残留着些许余悸,冒冒失失就答应了。然后,我看见一朵灿烂的花在她的笑靥上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