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远晴
喂。
我在手机里打出这个字,想要发送,却突然记不起你的号码。
但我不难过,嗯,一点也不。
时间已经走到了可以给我绝对安静的时刻。我终于可以坐下来,整理一下过去。我是在提起笔的时候才突然决定要用”我”来称呼我,而用”你”来称呼你的。因为我无比确信,你永远不会看见这些文字——你向来是不爱看书的。又或者,这本来只是一个关于”你”和”我”的故事。在某年某月由”你”写一个开头,然后是一段”你”、”我”的记忆,却最终留下一个无人书写的结局。
我拉开了一罐咖啡——你习惯的那一种。拉环开启的声音突兀地跳出来填平时间里的某个凹处,涌来一阵熟悉而又遥远的陌生。我无法告诉你,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就把我最爱的陈琦贞锁进了抽屉。她的声音像某一个不期然的相遇,很久以后的今天仍一刀一刀慢慢切割我细小的伤口。在她像潮汐一样涌来的声音里,我总是看见我逼你唱《旅行的意义》时你佯装生气又无限宠溺的脸。那天,我是你最亲爱的偏执狂吗?
想起这些,我并不难过,真的。
我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是1月18日。我记得那天你说今后每个月的18号我们都要庆祝一下。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两个问题:幸好我不是在31号答应你的,否则我们要少掉多少放弃的借口呢?还有,这样不就等于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月我们都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节日吗?呵呵,我们都只是长不大的孩子。
9月18日的时候,我在突然间意识到这是只属于我们的纪念日。那是在语文课上,我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坐在最后排的你。越过那么多或认真听讲或昏昏欲睡或奋笔疾书(鬼知道他们在写些什么)的阻碍后,我终于看见了你从高高的书堆里露出的那一小片头发。又睡觉了吧?!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只是,我没可能再从你背后用笔把你戳醒而已。现在,还有谁会从背后用笔挠你痒痒,只为了看你脸上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的笑呢?
我很高兴,9.18的时候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用今天数学老师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两个不相关的变量。在那么多相关性的变量里,我们各自着自己的生活。但这很好,否则在国耻日(你可别问我什么国耻啊,虽然我知道历史课一向都是被你用来补觉的)比儿童节(18岁以下的我们的节日)还快乐可太不厚道了。所以,看吧,我早说过我是爱国爱党爱人民的好少年——咳,我完全可以想象我说这句的时候你那副臭屁得要死的不屑表情。
呵呵。
今天吃日本料理,味噌汤里居然有豆芽菜——那种我闻到气味就想吐而你却觉得味道很不错的东西。一向是这样的,但凡我爱的东西往往是你所讨厌的,而我厌恶的你又常常觉得不错。这,是我总结出的公理。为了证明它的不容置疑,记得我曾一时兴起地问你:
“爱吃茄子吧?”
“嗯,最喜欢的蔬菜之一。”
“哦,我就猜到,因为我最讨厌吃那个东西。”
然后我就看到你笑了,用一种我看不明白的方式。
其实忘了告诉你,从那以后,我习惯用与原来相反的眼光去看世界——大概便是你眼中的世界了吧。忘了告诉你,你那天轻轻地在我耳边对我说“我很喜欢NBA,你也喜欢吧”之后,破天荒地去看火箭的比赛。但是,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麦克格雷迪要简称“麦迪”而不是“麦克”,这显然比为什么他是你最喜欢的NBA球星更让我困扰。但是现在我已经懂了,对于你,喜欢也就喜欢了,不喜欢也就不喜欢了。
喂,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难过。
那天上生物课,老师说变形虫吃食物的方式叫做“包吞”,就是先把猎物抱住再一点点吃掉它。还记得吗,你曾告诉我,张小娴说,杀死一个人最浪漫的方式就是让她死在爱人的拥抱里。彼时,我想说的是彼时,连我都忘了曾告诉你我喜欢张小娴书里那些逃不掉的零星情节。而你,却在某一个阳光午后一脸微笑地告诉我这些——语气里还小心地透露着孩子气的小自豪。恩,连我都差点以为,你宽阔好看的肩膀里藏着我最厚实的安全感。
这一次,我没有转过头去看你,我们坐的太远了,而我的近视又深了。我是没法儿看清你的,你知道。
现在,桌子已经摆了2个易拉罐。再一次仰头的间隙突然想起喝咖啡容易变黑。是从哪一天起竟然在意起自己的肤色呢?你知道吗,开完运动会我才发现自己又黑了许多,但不知怎的竟不着急。的确,因为有谁会在意呢?我仍然固执地不肯擦防晒霜,甚至粗心地忘记带伞。活该了吧,你一定会说。
那天看到你“妹妹”在你的座位上翻来翻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你的伞,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妹妹,我一直无法正确定义这个称呼,究竟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两个不相干的人互称兄妹呢?可以这样翻你的东西——至少是我不曾做的。那天给你做的选择题,你始终没有讲明答案。在我和你妹妹间选择其一,A是我,B是她,正确的选项只有一个。不过我找到答案了,当我看到你们一起站在伞下的时候,你撑伞,那片阴影刚刚好,遮住你们两个。太阳好大,我站在无数晕眩的光斑里,看你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给我解答。
嗯,我不难过,你们只是兄妹而已。不管球场边那两片剪影贴得有多近,无论你敲她头时脸上是否有宠溺表情,哪怕身边的嘈杂也掩盖不了她对你叫的那一声“哥哥”。我,都不难过。把眼睛转向另一边,世界瞬间就安静了。
我送你的钥匙扣现在正躺在抽屉的角落,和你送我的一起。我正在考虑是否该扔掉它。我捡起它的时候它正静悄悄地躺在你座位旁的地上,小猪咧开的嘴角夸张得像小丑一样滑稽而可笑。有些东西,不珍惜了,付出再多也是多余的,留着也只是尴尬。这只是物件的悲哀,这道理我晓得,可为什么心却在颤抖呢?
我站起来,夜里的冷风进来,吹到身上竟有些冷了。夏天过去,天就转凉了。我坐下来,笔继续开始行走。它走路的声音,那么寂静。
你说过我的脚很可爱的吧?你说过的吧。可是你知道吗,从我们失去联络后的某一天起它就开始掉皮了。我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抠那些剥落的死皮,它们狼狈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再喜欢。多幸运,你将永远不知道。
浏览过无数星座占卜的网站,却只在乎巨蟹和双鱼的命运。巨蟹座的人都是不安定的,他们大都有过很多次的恋爱,但如果遇见那个对的人,他也会变得安定而专情。恩,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是你这句话里的主角,但到今天却不得不承认,我也不过是那前半句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配角而已。终于,我成为了你过去里的那几分之一。呵呵,我无法相信,我曾经如此,执着于星座配对,却始终猜不到今天的结局。
有时候,我是说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坏人。你没收了我对恋爱习题那个未知解的所有不信任,却在最后告诉我答案是”原式无解”,甚至,或许还耸了耸肩。大概,这只是一场供人消遣的游戏,太投入就触犯了规则。
我曾经认识你,像小孩的任性。却始终不甘心,沉默原来是你给我的惟一解答。
那天,看见你摘掉眼镜的样子,忍不住,心的某个地方,还是痛了一下。我说过我最喜欢你摘掉眼镜的样子,每次听到你都会笑着摘掉眼镜看着我,像在问“你满意了吗,我亲爱的小姐?”但我没有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原本以为你摘下眼镜就卸下防备,就无所隐藏,还以为你眼底那一抹化不开的温柔只为我。呵呵。
昨晚又梦见你了,梦里你对我伸出了手,握住,里面有久违的温暖。然后突然就醒了。在黑暗里压抑地抽泣。并不是因为你,只是突然明白并不是世上所有温暖的东西都值得信赖。而梦,终究是会醒的。我快要记不起你双手的形状,想不起你握笔的姿势,抓不到你手心的触感。而你掌心里那条断开又继续的生命线,再与我无关。
其实没什么,真的。下次我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不必刻意转过身去了。我终究跌落在你遗失的回忆里,褪了颜色。
我已经懂了。
喂。
这曾是只有我们两个才懂得的暗号。
喂。现在还有没有人,给你发送这样的字眼?
喂。请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梦境。
喂。我只想告诉你,我不难过,一点也不。
喂。你在听吗?
喂。
这是今后再不将被提起的,“我”对“你”的问候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