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现在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或许是想起昨天的梦,或许为了消耗高热量的晚餐。她跑起来,心中满是快乐,并且有了微微醉意。现在街道上奔跑的只有她一个,劳拉就成了“真正的”劳拉,而不是仅用于区别的副词。她逐渐觉得奔跑的作用是用来思考问题。由于奔跑的疾速,成团的问题现在撕裂开来,成为长且尖利的东西。她的高跟鞋发出激烈的叮叮声,每一脚都可能嵌入地面,醉的惯性也使她越发肆意地摇晃起来,把头尽量后仰,张着嘴巴犹如一条落难的鲤鱼。
古怪老太婆家的鬃床果真能让黄瓜走俏吗?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禁开心起来。镇上的女人果真都是同性恋吗?大卡小卡的裤子口袋里永远都有团洗烂的卫生纸吗?两个做着下贱勾当的男女能够互称善良吗?50元除了能吃上一顿冰淇淋火锅买上一束玫瑰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没错,还能把她买上一次。这就是说,一条丝巾的价值相当于劳拉的一夜外加一顿生日晚餐,但大卡小卡是会趁这个时候去狠狠偷上一笔的。这样一来,丝巾的价值就远不止这些了。这样想就对了,明天得叫那个矮子别再心软了,起码应该偷足50元的东西。这个贼,她想,还真派上用场了。可这无论如何不能同白天那个羞涩少年联系在一起啊。人真是多皮动物,没错,他是个变形金刚。
她乐不可支,一跤摔倒在大卡小卡的门阶上。
四
“你为什么要在白天如此羞涩呢?”
“我不知道,可那并非做作。你知道,我夸你善良,也是出于真心。”
“你太恶心了。你是个猥琐的人。你把裤子晒得满阳台都是。”
“不啊,它挺好的……”
“你的哥哥呢,那个高个?”
“我还是带你去看姑妈吧。”
“她和你的哥哥有关系吗?”
“她可比哥哥有意思多啦!”
五
劳拉当然没去看大卡小卡的姑妈。
她成功勾搭上一个叫做乌的人。叫做乌的人是镇上最年轻的花草修理工,劳拉在大卡小卡的花园里看到他。当时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钻进了苇丛,露出半圆的年轻的屁股。等他站直了身,才把一张少年的脸呈现在劳拉面前。鼻头尖脆透明,眉淡眼。嘴唇短厚,像新摘的红肉椒。
此后劳拉开始想方设法诱骗叫做乌的少年。起先以为他是大卡小卡的高个头哥哥,后来在坏老太婆的儿子那里否定了这一点,同时还得到一些关于少年乌的零碎资料。她趁他外出剪草时偷偷在他家里放上新鲜草莓,从窗户口扔进一本本有着精美绣花封面的诗集、几片玫瑰鱼干、一枚发夹(她常戴的那种)、浇着心形果酱的面包片(当然下面有她的名字缩写)……甚至是一捆上好丝袜。她几乎把一切她认为可人的小玩意儿都送给他,都想送给他。一个怀有如此少女般小心思的姑娘总是很容易成功的,加上小矮子大卡小卡的帮忙(他经常不留痕迹地撬开少年乌的房门以便劳拉做上一些手脚),他们终于出双入对啦。
少年乌毫不犹豫地搬进劳拉的小屋与其同住。这使劳拉的生意被迫告一段落,有天少年乌指着门上“停干”的告示表示了疑问,看见边角翘起,就用舌头小心地舔好,他的所有举止都像个脆生生的孩童。此时他用奶味十足的嗓音说停干就是停止营业的意思吗,随即大力赞赏此名词的简约,那声音尽量压低并像是被迫堵在嗓眼一样发出艰涩痰气。“是的宝贝,你真聪明。”
两个人就亲吻起来,其间换了三种姿势,像连体婴那样从台阶挪进里屋,并换气三口。他们显然吻了很长时间,估计由于谁也不好意思先行松开,就这么一直吻到桌子旁,有意无意地碰掉一个茶杯,终于在慌乱中把吻结束。
“你都营业些什么呢,是你常扔进我窗户的那些小东西吗?”
“差不多吧,要知道那些可爱的零碎的物件,人们总很容易被打动。”
“这倒是,比如我。”
“真是一点也没错。”
两个人又吻上,胳膊和鼻头都如同连续的海绵体。
这期间,劳拉完全是个春心少女了。她在白天晒太阳,种花,把一些尚未适应变化的男客谢绝出门,然后坐在台阶上等候少年乌,耳朵用音乐塞住。她已经故意地去听些轻音乐了,多明妮嘉或者神秘园,但她还是很喜欢明卡小调,就把多明妮嘉藏在口袋里,远远看见少年乌,才把小黑匣的卡带换掉。少年乌的长胳膊把她紧紧箍上好几圈,他们每次都能从门口吻进里屋的小塌上……生活实在无可挑剔,劳拉无数次独自感动得流泪。为了避免很快失去这些,劳拉很小心,从此远离熟识的人,连同坏老太婆和她的儿子,并对黄瓜的市价失去热忱。少年乌的到来,使房间变成了奇怪的容器,她总能感到一些正在悄然进行的变化,作为一个懂得享受的劳拉,她甚至可爱地想到:如果现在的生活是瑞士糖果,那么这些新奇的小变化也是糖果纸的闪光而已。尽管奇异事件不断发生,墙壁有了渐变的颜色,酱油里长出豆芽,而房屋也总在夜里发出劈啪膨胀的声音……
“原来愚蠢的女人都是恋爱造就的。”现在,即使是在马路上,只要是劳拉的身旁,总会有人这么说。
停止营业,生计就成了问题。不能行窃的大卡小卡也只有去集市卖果子了,这种行当也不是每个季节都能进行。可谁都知道小镇的时间是飞快的,任何时候我们都能说上一句“啊,秋天就快来了”。
六
少年乌原来是个魔法变来的。少年乌有恋童癖!据说他的爱人早已死掉了,是个死婴!!他整天用药水把皮肤泡得发白起皱,总有一天那些五官都会消失……天啊!那是个死孩子吗?那么他有恋尸癖吗?他从池塘爬上来的时候有人亲眼看见他的眼球鼻孔牙缝汩汩地喷着水柱!
劳拉可不会理睬这些。昨晚的蚊子骤然多了起来,在梦里它们是个飞虎队。当时劳拉认为醒来一切都会好(她向来具有辨别噩梦的本事),但当她醒来脸上确实多了个包。尽管只是很小的一颗,这个早晨她可忙坏了,连唾液都用上也没能让它立即消下去。而那些邻居唆使她们的儿子在屋外到处散播谣言可真是烦得要死。可怜的小甜心,劳拉拿定主意,等他回来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安慰。
现在全镇的人都对她怀恨在心了。再富有的男人也无法随意进出她的小屋,洗衣粉和纸巾店的生意明显好起来;而姑娘们由于失去了攻击的对象,迅即觉得生活的充实度远不及前,她们聚在一起,只能谈论毛衣的新织法以及某某商店有特价拖把供应……现在她们只有无聊到编出各种歌谣教给自己的儿子了。这种歌谣流传甚广,有的留存至今成为黑色童话的先行者,这说明人类智慧极限的开发是需要充分的无聊作为催化剂的。在那些不作诋毁的人中,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同性恋者把劳拉作为共同的性幻想对象,可谁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女人呢。
形势所逼,劳拉对外来者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忱。少年乌总神出鬼没,劳拉每天都拥有一大段空闲的时间。她坐在园子里,巴望栅栏后突然出现某个陌生人,最好是一群吵吵嚷嚷的妇人,以使她有机会重新结识一个可以被称做邻居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