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到姜母鸭,把大米粥交代我的事情本本跟小赵说了。这个四川女孩儿还像从前一样特别腼腆地跟我笑,红红的脸颊上充满着青春,她低头不语,像是在仔细地思索。
“这种事情你自己拿主意,我也是受人之托,其中的利弊我想你也清楚。”我一边说话,一边觉得脸红,仿佛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我有一种当老鸨的感觉,一想到这些,我赶紧闭了嘴,想找一没人的地方抽我自己两个嘴巴。
小赵微笑着,问我:“初晓姐,那我要是和他好了,我能把他带回老家叫我父母看看吗?”
我的心中一阵抖动,心脏像被人用手使劲捏了一下,隐隐作痛。
“小赵,这种人是不会真的和你好的。”我面前是小赵刚给沏好的茶,冒着热气,很香,“这种人,他。这种人没感情,不是人。”
小赵哈哈地笑起来,她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特别漂亮,我想我要有这么一个妹妹,我得有多疼她啊!我又想到我妈要知道我干这种事情,我出了家门直接就得叫人送进残联。
乔军带着一帮朋友来吃饭,看见小赵和我坐着聊天,冲进来笑嘻嘻地捏着小赵的脸,被小赵躲过,扬起手来打了乔军一巴掌:“讨厌,老捏人家脸!”小赵脸更红了,乔军看着她的模样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笑得很满足。
“我妹妹最近又漂亮了啊,尤其是叫某些绿叶那么一衬托。”他坏笑着看我,我白他一眼,“哎,对啊,你干吗来了?”他问我。
“你管呢!瞧最近把你美的,你这十年的夙愿总算实现了,什么时候请客啊?”我想把话题岔开,十年的夙愿是指他对李穹的感情。
乔军嘿嘿地笑着:“走啊,一起吃点儿?”他指了指包间的方向,“都是关系不错的客户,一帮地方台的朋友。”
我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过几天得去新疆写本子,回去归置归置。”我起身,往外走,又回过头来嘱咐小赵:“今天姐姐跟你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咱不理那种王八蛋!”小赵含着笑点头,将我送到门口。
我刚坐到车里,乔军电话就追了进来,劈头盖脸地一通骂:“大编剧你现在出息了啊,丫的你把我们劳动人民不当人是不是啊?操,你也是个女的,要是你有个妹妹,将来有个闺女,你也这么干?你他妈的真混蛋。”我静静听着乔军狗似的咆哮,一言不发,我知道小赵肯定把我跟她说的话跟乔军说了。
“我他妈的要跟高源说了,高源肯定抡圆了抽你大嘴巴子。”我一听这句话,心里一激灵,高源肯定不敢打我,可是我就是特别害怕让高源知道我干了这么龌龊的事。
“我告诉你初晓,我拿小赵当自己亲妹子似的,你不拿自己当人我管不着,你拿我妹妹不当人。你,你忒死不要脸了你!”
隔了一会儿,乔军喘了口气,接着批判我:“初晓,你真他妈堕落了,简直。简直肮脏,高源就是瞎了眼才将就你这样一个人渣。”
“乔军,当初高源跟张萌萌睡觉的时候,你也像这样骂过他吗?”
我问了这一句之后,乔军就消停了,男人总是用双重的标准衡量周围的人们,宽容永远留给同性。
回到家,我开始整理行装,我准备去新疆完成剧本的写作,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正好高源的片子也要开始拍摄了,他后天出院,大后天有一个开机仪式,这一忙又得小半年。我想,可能我真的已经熟悉了我与高源之间聚少离多,任想念在时空穿梭的日子,每当我们都很忙碌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会空前的瓷实。
我知道乔军不会把小赵的事儿告诉高源的,我想,可能他并不是为我着想所以才在高源面前缄默,他不说,多少有些无奈的意思,他比周围的任何人都知道高源永远赢不了任何与我之间的较量,可是一种来自我内心的谴责和孤独却让我感到强烈的不安。第二天一大早,我给高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含糊地答应了几声,我以为他根本也没听进去,我就把电话给挂了,到了十一点多,我正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他又把电话打回家来,特别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以后这样的糊涂事儿还是少干,好心办坏事的感觉肯定特别难受,这个我知道。
高源真是学会了宽容,他对我越来越有耐心了,要搁在以前,他不像乔军一样跳着高儿的跟我大吵一架,把我阴损一顿肯定不算完,别说,他越来越像张小北了。
我不知道高源他们家老头儿到底跟他局长学生说了什么,奔奔的案子似乎有点儿不了了之的意思,至于小B,花了大把的银子赔偿给告的家人,息事宁人,总算人家也不追究了。
虚惊一场,收到奔奔不知从哪儿打来的电话,那时我正要出门去参加高源新片开机的发布会。奔奔说她在外地待烦了,一门心思想回北京,当我告诉她事情已经过去,可以继续回到北京发展她的行当的时候,这个可爱的小姐妹兴奋地哇哇大叫,然后感慨道:“我尊贵的首都嫖客们呐,你们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颇有点儿胡汉三又回来的意思,她似乎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心情一好,奔奔电话里跟我聊得特别起劲,我不停地看表,最后跟她说我得去昆仑饭店参加高源的新片开机仪式了。丫奔奔一听昆仑饭店立马就跟喝了兴奋剂似的:“我操,昆仑饭店,那是我久违的根据地啊!不是跟你瞎掰啊,生意最忙的时候,你妹妹我一气发过三十个小姐到那边接待一个什么鸟旅游团。”奔奔一说这话我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连连跟她求饶:“妹子,求求你放过姐姐这一回成不成?说话这就得出门,刚才一听你做工作总结,一杯子热水,全撒脚面子上了。”奔奔就哈哈笑着跟我说明天就回来,跟我见面是没时间了,只得等她把该忙的都忙完了,再跟我会合。我连连表示感谢:“我谢谢您了姑奶奶,你回来了我该走了,就等着你的业务蒸蒸日上的时候,姐姐回来你请搓饭!”
奔奔一听我要离开,问我:“操,那你什么时候回归啊?应该挺快的吧。”她说到这儿我的脑袋里又开始嗡嗡作响了,“我还想着过些日子是姥姥生日,她好歹也认识几个字,就喜欢你这样的文化人,我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她,也让她老人家知道我好歹跟文化沾点儿边儿。”
“姥姥”是把奔奔从大街上捡回家又养大的一个老太太,最早的时候我听贾六说起过,算起来,老太太应该八十多岁了,贾六说他以前着奔奔来看过老太太一次,去年的什么时候吧。可能就是因为做了一辈子善事,老太太身体特别棒,头不昏眼不花,一个人住在南城一四合院里。贾六说不管奔奔在哪儿,干什么,老太太家里总不断人,都是跟奔奔相好的姐妹和哥们儿来看老太太。我记得我当时听到贾六说这话的时候,着实在心里觉得奔奔是一有情有义的江湖儿女,但贾六形容奔奔最多的还是那句“丫坏得能掐出水儿来,枪毙十回都该够了”。
最后我答应奔奔,推迟一天再出发去新疆,先跟她一起去看看姥姥,这样她才欢天喜地地放了电话。
高源的发布会做得像模像样的,很多圈子里的朋友或者师兄弟来捧场,从医院刚出来就站到镁光灯底下,高源的脸显得有点儿苍白,他介绍他的女二号出场,那是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姑娘,个子很高,很腼腆地笑,露出深深的两个酒窝,说实话,这个女孩儿没有张萌萌长得那么好看,也许因为有点儿紧张,她的整个人显得有点儿木讷,同样是美丽,她的美丽却不生动。
很多记者向高源和他的演员们提问,他们对这部戏信心十足,我觉得这次高源会成功。有人问起高源女一号为什么没来参加今天的仪式,高源说她还在另外的一个剧组里面拍戏,可能晚一点儿赶过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女一号是,心里还真是有点儿期待着能快点儿见到。
说实话,在高源的工作上我基本不怎么关心,我来参加他的发布会也只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除了圈子里比较要好的几个朋友,没有人知道我跟高源的关系。著名演员何希梵先生也来了,他看见我就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初晓,你看人家高源多风光啊,你老公要是成功了,你这好日子也就算来到了。我说滚蛋吧,他成功是他的,我的好日子可是我自己捞来的。大米粥特诡秘地跟我笑,住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乔军:“呃,乔军,你说初晓这样的女人是不是要不得,他老公要是成功了她觉得跟她没关系。”乔军乜了我一眼,嘿嘿了两声,就走到另外一圈人中间去了。自从小赵那件事情之后,我在乔军的眼里轻如鸿毛,还好,我也装得跟不怎么在乎似的,起码乔军没看出来。
人群当中有一点儿躁动,来是张萌萌来了,高源清了清嗓子,向在场的人介绍道:“下面隆重向诸位介绍女主角张萌萌小姐。”随着镁光灯的闪烁,张萌萌妩媚地笑着向所有的人致意,我相信她站在高的地方看到了站在角落当中的我。
如果一个人很意外地知道一个明知道自己不会意外的事情,是一件绝对绝对没劲的事儿。我不知道又是哪个神仙为张萌萌出头,让她进了高源的剧组。我隐隐地感觉到这次高源将获得巨大的成功,他不笨,如果没有一个让他足够成功的理由,他不会重新让张萌萌回到他的剧组里,高源能屈能伸,张萌萌为了能成为明星,能把自己豁出去,这样的搭档在文艺圈里打拼,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我一点儿也不对高源没有提前向我提及张萌萌回到剧组的事情感到气愤,工作上的事情我们从来泾渭分明,我特别放心这次高源与张萌萌绝对只是工作上的关系,要说证据我还真拿不出来,仅仅凭着我的直觉。
我自己的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张萌萌说了什么话之后周围的人开始鼓掌,很热烈,于是我也跟着鼓掌。我操,这欢声雷动的感觉肯定特别好,高源的眼光在人群当中搜索到了我,我给了他一个特别真诚,充满了对他成功的祝愿的微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是觉得,高源应该成功了,他为了艺术吃了许多的苦头。
有记者要求高源当场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高源拿求助的眼神看着乔军,乔军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把破吉他,递给高源,高源抱着吉他微笑着,片刻,他开始弹起了那个我熟悉的旋律,并且轻轻地哼唱起来,那一瞬间,许多年前的高源又一次回到我的眼前。
许多年前,他和几个大学的同学在夏天的黄昏跑到北大西门的一块空地上,穿着前胸或者后背的地方印着“别理我,烦着呢!”或是“没钱,别爱我!”的大红字的泛黄的白色背心,一张张瘦骨嶙峋像刚挨过饥荒似的脸,只有眼睛里面闪烁着悸动的光芒,他们没完没了对着那些过往的美丽的姑娘深情地高歌:梦里的天空很蓝,我就躺在你睫毛下,梦里的日子很忙,我就开始想要回家,在那片堇色的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等待着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时间穿梭。
时至今日,那些花儿一样绽放过的过往的姑娘都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我和高源在时间里穿梭到了现在,穿梭到了今天昆仑饭店发布会的现场。高源以及当年唱歌的那些小子们也早已褪去稚气,然而那一双双悸动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恒久的星辰,穿过红尘的滚滚硝烟,闪烁在今天昆仑饭店的镁光灯下,没有丝毫的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