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待了两天,心情很不好,长到三十岁了,还被老太太像二十年前那么疼着、宠着、伺候着吃穿,虽然很舒服,但感觉上总有点儿别扭。所以,两天以后我又回到了六道口,一方面是因为我在家待烦了,另一方面也因为文化公司催剧本催得很紧,我得抽空写出来了。最主要是我们家老太太跟念佛似的,整天在我跟前弥哩摩勒地念叨说你怎么还不上医院去看看高源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平常够欺负高源的了,这会儿高源出事了你怎么还不陪陪他呀。要让说,肯定都觉得她不是我亲妈!一来二去的,我一想,这家里我是待不下去了,还是回去吧。
回到我的狗窝第一件是就是大扫除,我把家里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擦地,整理书架,把沙发和茶几换个新的位置,重新布置每个房间,据说经常像这样改变家里的布局会使心情不好的人换另外一种心情。我满头大汗地看着被我重新布置的这个家,心情的确好了不少,最后,我又把高源所有的衣服,他喜欢看的影碟、漫画、小说,都收拾在了一起,我想,万一他回来拿呢,省得一时找不着,抓瞎。
我还在衣柜的最底层把那只已经被我弄碎的玉镯子·腾了出来,我看着它开始心酸,三十多万呢!就算是日元,换成人民币也不少呢,就这么碎了,早知道我得把它弄碎了,我还不如东西一到手就变现了呢!我很后悔。
正对着已经碎了的三十万想入非非的时候,乔军给我打来电话,大声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去医院看高源。我说高源现在一个病人,一看见我就激动,回头再影响了治疗,落下一终身残疾,我不就吃不了兜着走吗?所以我不去。
乔军又教育我,说初晓你可真操蛋,本来是俩人的矛盾,不就是上上床,深入探讨一下生活嘛,你到圈里打听打听,哪个干这行的还没那么三五个小蜜呀,你就是再怎么恨,你也不至于跟真的似的买凶杀人啊。
我没等乔军把话说完,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左手拿着电话,因为不是跟乔军面对面,我只能用右手指着左手,假装指着乔军的脸了。我大骂乔军,我说乔军你丫真能扯,就高源那小命儿还值得我买凶?我随便两个手指头捏住他的小细脖儿管保他立刻歇菜。操!高源这会儿脑子进水,乔军你脑袋也让门挤了是不是?我还买凶?你也不想想他那小命值不值得我冒那个险。
乔军听我这么一咋唬立刻心虚了,连忙跟我解释,说初晓你别误会,是因为高源回忆说,他被撞倒之后虽然车就跑了,他恍惚看见了开车的是贾六。
我说那他为什么不报案哪,叫警察把贾六抓起来不就清楚了?
乔军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有你嘛。所以前天警察问笔录的时候高源装得特孙子,一问三不知,把那俩人气得直·白眼儿。”
我大概明白了乔军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高源觉得撞他的人虽然是贾六,可是背后肯定是我在指使,一旦把贾六告了,顺藤摸瓜,我也跑不了。
我听乔军这么一说,心里还算舒服,仔细想一想,高源同学能有这种觉悟也是我平常以暴治暴教导有方到现在落下的后遗症。虽然他当着他们家长一再强调叫我滚出去弄得我十分的没有面子,但他还是懂得维护我的嘛!我很感动,就跟真是我叫贾六去撞的他似的。
“高源怎么样了?还在那儿昏睡百年呢?”我问乔军。
“操,我早说,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可怕,弄得他连做梦都向你求饶。”乔军说,昨晚上高源半夜里无数次高喊要炸酱面不要初晓的革命口号,吵得对面病房一老太太心脏病发作。“你瞧瞧你,初晓,差点又背上一条人命。”乔军用特别特别无可奈何的语气给我讲述这些。
我的感觉,乔军作为高源最好的兄弟,他对于我的印象始终是这种介乎于欣赏和不屑一顾之间的,在某些方面,比如创作上,乔军逢人便举起大拇指说我是个才女;再比如在为人方面,乔军认为我正直,善良,是值得结交的朋友;再再比如说,乔军非常非常赞赏我对名利的态度,他说过,如果没有高源,他会与我成为哥们儿,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因为高源,因为我对待高源的一些态度,乔军对我的好感大打折扣。他不是大男子主义者,但他不认为我在才华和外表上能够和高源相提并论,他甚至说过,我的创作是受到高源的指导和启发之类的话,言外之意,我应当把高源当作老师,当作哥哥一样的来尊敬,尽量在高源面前做得像个女人一样,而不应该把高源当成儿子一样非打即骂,限制诸如泡妞、和个别想为艺术献身的姑娘睡觉之类的高尚活动。
其实我知道,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不美丽,不温柔,甚至谈不上有半点儿身材,想抓住一个像高源这么优秀的男人是何其的难呀!我没两下子的话,干脆关起门来自学当尼姑算了。
我说:“乔军,你信不信我?”
“我不信,我不信你不是削尖了脑袋想给高源当老婆!”乔军说得特别肯定,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到医院看看你老公吧!”
“你当我不想去呢,可是他一看见我就恨不得上蹿下跳,连喊带叫地让我滚蛋,幸好他手里没枪,不然的话,我估计他把我毙了的心思都有。”
“别跟我装可怜了,你什么时候怕过他吗?”
乔军问对了,我还真没怕过。打从一开始我就彻底把高源给制服了。
我们俩第一次打架,好几年以前了,我跟高源在家里玩飞镖,记分的,输了刷碗。高源搅局,我一着急手里一把飞镖往地上一扔,说我就是不管干活,然后就听见高源蹦得有一丈高,特凄厉地嚎叫,我低头一看,来一把飞镖并没有都扔到地上,其中的一支直愣愣地扎在高源的脚面子上。眼看高源扬起了他的小细胳膊朝我过来了,我极迅速地跑进了厕所,吓得不敢出来,高源在外面又踏门又砸门的,我就是不开,最后他自己洗了碗回屋睡觉去了。我觉得这小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坐马桶上睡着了,半夜高源又砸门说他要上厕所,我出于人道把门打开了,知道这小子跟我叫板,门一打开他就要·脸,幸亏我跑得快,早一步进了卧室,锁了门,还算没耽误睡觉。高源在客厅委屈了一宿,第二天写下保证书:两个月之内,买菜做饭洗碗他全包。乔军有一回到家里来,看见高源系个围裙正在炒菜,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恨我恨得牙根痒痒。
唉!也没办法,高源这种有勇无谋的家伙,遇到我这种智慧型选手他只能认栽了。
在我们俩刚搬到一起的时候,还没什么同居经验。在做家务方面思想境界都不高,俩人都挖空心思想逃避劳动,抓阄、猜丁壳,这些方法都用过了,周末吃包饺子往饺子馅里塞个硬币,说好了吃到硬币第二天洗衣服擦地板收拾房子就是的事儿。在那个带硬币的饺子被高源吃出来之前,我饿得两眼发黑也不去吃饺子。细想起来,好玩儿的事特多。最后我彻底转变思想,承担了所有家务,其因有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高源为了我跟人打了一架,另外一件事就是高源拍的一个电影得奖了,老有记者通过他的同学和朋友介绍到家里来找他,我想总不能叫他系着围裙满身油烟味儿跟人谈电影艺术吧,也就心甘情愿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炒锅。
那回高源替我打架印象很深刻。我俩出去吃饭,在蓟门桥旁边吃面,我跟高源先到的,站那儿排队,有个小子带着他女朋友后来的,直接就插队插我们俩前头了,那收银台的小姐也不问,上来就叫他们点东西,我一想我这正义的热血青年在这种时候得说两句吧,走上前去,劈头盖脸地说了收银台的小姐两句,大概意思就说她做得不对,就不应该给插队的人先点东西吃。小姐态度挺好的,一个劲的跟我道歉。其实说实话,我心里气是因为我那天太饿了,我也希望早点儿吃饭,结果插队那小子带的女朋友不乐意了,也劈头盖脸地数落了那小子一顿,然后说不吃了,转身就走了。那小子一着急,出去追,没追上,火气全撒我头上了,连带拽地把我拖到外面,非让我把女孩儿给他找回来。高源随后跟了出来,一句话没说,上来就给了那小子一。他也就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哪打得过高源这个一米八几的活猩猩呀,结果叫高源给收拾了。回到店里,我死活让高源多吃了一碗馄饨。那天回去之后我就想,像高源这种小资家庭熏陶出来的准小资肯为我在大街上跟人打架着实不易,我还是好好做饭,把他喂得肥一点儿,这样下回再打架就有劲儿了。
其实说起来,这几年我跟高源都有了许多许多的变化,我的许多不好的习惯都跑到他身上去了。我以前不爱关厕所的灯,高源老说我,说浪费电,我每回都皱着眉头跟他说:“费不了多少电!”后来我把这毛病改了,他反而不爱关厕所的灯了。我一说他浪费电,他就跟我急赤白脸地说:“用不了多少电!”以前我很爱干净,一套衣服穿脏了脱下来,放到一个桶里等着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跟高源学着一件衣服穿一天,脱下来扔到衣柜里,第二天换另外一件,穿一天再扔到衣柜里,所以现在我衣柜里的衣服根本分不出来哪件是干净的,哪件是应该洗一洗的。
自从跟乔军通过电话,我就来来回回地把我跟高源之前的事想了一遍,一直想到那天他跟张萌萌在一起研究剧本。比较来比较去,我想,我跟高源还算有感情的吧,我想,还是算了吧,都过去了,我就谅他算了,再说了,我把人家家里传了好几代的玉镯子给废了,万一我不跟高源结婚,我上哪儿弄一个还给人家呀,我认栽这一回了。
想到这里,我把高源的衣服、CD机、游戏机、漫画书都装在一个书包里,带了一个全乎,背着就出门了。路过胡同口,看见卖煎饼的,我还给高源买了一个煎饼,加了两个鸡蛋,高源就爱吃这家卖的煎饼。我一边往朝阳医院赶一边觉得好笑,觉得自己大包小包的又是吃的、又是玩的、又是用的带了这么多,像是去看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