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了,我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没食欲,将就着喝了点儿牛奶,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她跟我爸说好了下午要去医院看高源的,我想问问他们高源怎么样了。
我妈一接我电话就说:“你怎么样了,睡醒了?从医院回来我说要给你打个电话,你爸不让,说你正睡着呢。这两天累坏了吧,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叫你爸打车给你送过去。”我爸在一边叨咕着:“对,对,想吃什么跟你妈说,医院待了两天都瘦了,做好了爸给你送过去。”
我拿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好,浑身都开始抖动,生生把眼泪都憋了回去,喉咙里得我难受。
“妈,高源怎么样了?”我尽量放松,用平常的口吻问我妈。
我妈说,下午他们一进病房,就看见交警跟高源那儿问笔录,问他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样的车,有没有看清楚车牌和车的颜色,高源一问三不知,对警察的态度还特大爷。送走了警察,我妈把煲好的汤给他放下,问我上哪儿了,高源说他叫我回家休息去了,然后就说自己累了想睡觉,我们家老头儿老太太巴巴地站了好一个阵子,等高源完全睡着了,才回家。
“初晓,这会儿高源在医院里,你把自己的事撂一撂,辛苦点儿,回头把你爸那个躺椅给你送到医院去,你要累了,就在那儿眯瞪一会儿算了,高源有什么事再找不着你。”
我妈没完没了地在那儿絮叨,听着她现在说的这些话,我真不敢想像,当初我跟她说我跟高源没打算结婚,就打算先在一块过一些日子的时候,我妈骂我死不要脸时候的情景,这几年过来了,我跟高源虽然一直没有结婚,在他们眼里,早把高源当成了女婿,甚至是儿子,他们多善良啊。
“初晓,冰箱里还有条鳟鱼,妈给你做点儿汤,叫你爸一会儿送过去,你自己喝点儿,剩下的明天拿到医院给高源。”
我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我一边哭一边说:“妈,我想回家。”这一哭,把我妈哭懵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撺掇我爸打车来接我,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妈已经煮好了一锅汤,又做了点儿米饭,拿西红柿炒了一盘鸡蛋,坐在饭桌前面等着我回来。
我想起了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家条件不是特别好,住四合院儿,冬天没暖气。每个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家天都黑得不行了,不管多晚,我妈都给我炖点儿汤,有时候是羊肉和白萝卜的,有时候是猪蹄胡萝卜的,搁在蜂窝煤炉子上热着。我一进屋,满屋子都是香气,我一次能喝一锅我妈炖的这种汤,临了还总埋怨我妈不多加点儿水,这样我能多喝两碗。我毕业以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明显腾飞起来,我妈还老给我煲汤喝,弄得越来越精,我却从来都是象征性地喝那么两口,只为让她心里舒坦,其实说起来,我父母摊上我这么一个倒霉孩子也真不幸。
回家的路上,我把白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儿还有之前高源跟张萌萌那档子勾当都跟我爸说了。老头儿一言不发地听我叙述,出租车到我们家楼下的时候,我一边下车一边问了我爸一句:“爸,我是不是挺没出息的?”老头儿笑着轻轻地捏了捏我的嘴巴子,只说了一句:“这些事先别跟你妈说。”所以,我和老爷子进了屋,面对着一下子就抓住我双手问这问那的老太太,我真不知道怎么圆谎。
“是不是高源有什么事啊?”我妈一边给我盛汤一边问我,套用她经常说我的一句话:“这是一什么老太太呀!”她自己亲孩子都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她怎么还关心别人家孩子呀。我看着她那么积极地招待我,我当然也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夸她做的汤好喝。
“好喝,明天给高源送一点儿过去,你别都喝了啊。”我看着老太太在跟前左一个高源右一个高源地念叨,特生气,要不是看在她是我亲妈的份上,我肯定揍丫!有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之后,我立刻在心里一连说了好几十个“善哉,善哉”,一分神,喝呛了一口,差点儿没把肺咳嗽出来,我就这着乱呼劲儿,抱着我妈脖子,一通狂哭,哭得我妈莫名其妙。
擦干了眼泪,我心里舒服多了,躺在床上开始琢磨白天那点儿事,他妈的现在搞得我很被动,我决定要扭转这个局面。
我猛然间想到,前一天晚上我在夜总会的时候,奔奔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定得教训教训这两个狗男女的情景,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难怪高源见了我跟见了瘟神似的呢,估计那厮看见奔奔撞他了,用脚也能想得出来是我让干的。我爬起来跟奔奔打电话,开门到客厅,看见我爸正在客厅里发呆呢,不用问,这个老头儿肯定为我跟高源的事发愁呢。我一看他在客厅,又退回房间拿了手机,跑阳台上给奔奔打电话去了。
奔奔这时候刚开始办公,她一接电话,我就知道今天晚上生意好坏。通常她说话声音温和的时候,就表示生意非常之差,反之,当她用特不耐烦的声音接电话的时候,就表示生意足够好,她接了太多个客户的电话,已经烦了。今天晚上,看来生意不好,她说“喂,你好”的时候声音甜甜的。
“我!”
“怎么着姐姐?”她一听我的声音立刻恢复到正常状态。
“奔奔,你跟我说实话,高源是不是你找人撞的?”
“?”奔奔好像不知道高源是哪个?也不能怪她,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每天要记住大量的男性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也可以谅。
“高源,我男朋友!”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怎么了?撞了?那不正好?”奔奔显得很兴奋,“这是哪路英雄替天行道做了这么大的善事啊?操,要让我知道是,非见天的给丫提供免费特殊服务,什么酒水啊,所有消费,全部免单。”
“奔奔,是不是你干的?”
“我操,你说什么呢,姐姐?我没听错吧。”她把嗓门儿提高了八度,“我?我他妈从前天晚上警察临检开始,到现在,忙得脚丫子都朝天了,就这,还有几个没捞出来呢。”奔奔显得很委屈,我特喜欢她的措辞,每一句我都喜欢,今天她说这句“忙到脚丫子朝天”也很符合他们的工作性质,我甚至怀疑奔奔在长期从事这种行当领导工作之余,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放松了思想政治理论的学习。首先她对公安系统下达的每一项扫黄打黑的指令都吃得很透,甚至北京的每个区有多少个指标她都能研究得很到位。其次就是她的语言,总是平之中透露着很深刻的哲理。“对了,你不是跟那个局长的秘书挺熟的嘛,搭句话过去就行,把丫鼓捣出来搓顿饭。”
“我求求你了,别给我添乱了姑奶奶。”我知道了,肯定不是奔奔干的,她这个人敢作敢当,“高源被车撞得差点儿废了,他心里当是我找人干的呢。”
“丫就一小导演,废就废了,文艺工作者的败类,玩弄感情的孙子,死不足惜。”
“得,你忙你的。”我赶紧打断她,“我不是怕万一是你干的他看见了,回头跟警察一说。奔奔,我知道你对我好,真的。”
“这就对了,我虽然正义,可从来不血腥,开车撞人?我操,多血腥呀,我看见血就晕,每个月一到血崩的日子我就哆嗦。”奔奔管来月经叫血崩,我第一次听她这么说是在昆仑跟人吃饭,邻坐的一位女士一起身,裤子后面一点儿血迹被奔奔看到,她立刻高喊起来:“嘿,大姐,血崩了嘿。”说得人家莫名其妙,连我脸上都觉得无光。
“好了,你赶紧忙去吧,贫起来就没完。”
“那我那几个小姐妹儿你捞不捞啊。”
“行,行,行,我给你捞,明天中午等我电话。”
“操,这还差不多!真像我姐姐,还没个父母啊。”
我没等她说完,把电话挂了,每回跟她通电话,我都一头汗!我想了一分钟,又打通了贾六的电话,我可是有几天没看见他了。
电话响了半天,他才接,迷迷糊糊的,估计正睡着。
我问他,我说六哥,你在哪儿呢?
河北,他说。
咣,我心一沉。操!肯定是躲起来了!
我又说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贾六哼哼唧唧地说,有个急活,跟个剧组来拍戏了。
我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说不准,然后就说不跟我多说了,明天还得起早,临了又嘱咐我没事别老给他打手机,漫游,电话费太贵,还说他一回来就给我打电话,请我吃饭,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我心里踏实了,丫挺的贾六这孙子,我一直当你是个已经改邪归正的劳改分子来着,感情你爷爷的时刻就跟人民过不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