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的嗓门很大,而且沙哑,这对于有着良好家教的女友来说,无疑是种不可忍受的噪音。她厌恶地嘟囔了一句“无商不奸”,正要掏钱,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边往外推搡那个中年妇女边说:“你这个月的管理费还没交呢,谁让你又来了?”
我稍稍抬起头,向外张望,只见中年妇女脸上的笑容更加卑微了,她不停地向那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鞠着躬,赔着不是,解释说:“月底我一定把管理费补齐,您知道吗?我儿子在外面读大学,学费很高,最近又交了一个女朋友……说出来你们怕是不信,你们别看我臭婆子不怎么样,可我未来的儿媳妇却是大学校长的女儿哩!”
“就你这样子,还能有个上大学的儿子,还想娶大学校长的女儿当儿媳妇?!”两个年轻人放肆地大声笑着,顺手推了中年妇女一把,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了,头碰在水泥台阶上,顿时流出了鲜血。
两个年轻人毫不在意,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在地上呻吟的中年妇女,甚至想把她拖出去,以免挡了别人的路。
“住手!”
我忽然站起来大吼了一声,我喊得那么响,车站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包括我的女友,他们都呆呆地望着我,傻了一般。
我跳下车,冲过去,推开两个年轻人,搀起那个中年妇女。我站在车站的台阶上,声音不高但是很有力地说:“是的,她只是个乡下妇女,很穷。她没有钱,却有超出常人的自尊,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她却培养出一个上了名牌大学的儿子……”说到这里,我眼眶一热,猛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中年妇女面前,泪流满面地、声嘶力竭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
后来,女友在我家住了三天。三天里,我,女友,爹,都没有什么话。
娘躲了出去,不愿见我的女友。我知道,尊贵的、城里来的准儿媳第一次上门,却遇上了这种事,娘心里不安。
第四天,女友没打招呼,独自一人回了武汉。
爹给她的红包,她没有要,放在枕头边。那里是1万元钱,二老让我们毕业后结婚用的。回到学校后,我没再去找过她,她也没再找过我。偶尔见了面,也只是互看一眼,淡淡的。
我想,她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我欺骗了她,也欺骗了自己的良心,我亵渎了我们的感情,也亵渎了自己的娘亲。
可是没想到,毕业后,女友最终还是回到了我身边。我们一直没有再谈那件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直到新婚之夜,我问她为什么可以原谅我,她才平静地说:“只为你在那种场合下能够跪下来,叫她一声娘……”麦当劳的礼物
◎文/叶倾城
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的相像!他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
大一圣诞节前的那个周末,我回了家,喝着妈特地给我煨的排骨汤,我心里一直犹豫:该不该向妈妈要这笔钱呢?
爸去得早,和妈相依为命的日子,仿佛燕子失窠,风雨总来得格外急骤。自小我便看熟了妈的操劳,从不曾向她要过额外的花费。可是,这次是不同的,因为朱樱。
常常地,与朱樱徘徊在小径上,不知不觉,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室友们为我出谋划策,建议我趁热打铁,给朱樱一个浪漫的圣诞夜。中式餐厅嘈杂,气氛差,情调好的地方我又消费不起,最后选定了麦当劳。
可是该怎么向妈开口呢?最近这几年,妈的厂子效益一直不好,我还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为了筹措学费,妈的鬓边急速地漫上了星星白发。
滚烫的汤梗在我喉间,我反复思量着,室内满满地,全是我喝汤的声音。妈坐在对面,静静看我,忽然说:“前两天,厂里开了会,说要下岗一批人。”
我猛抬头,嘴里的排骨“当”一声直坠进碗里,油汤四溅,我恍若未觉,失声道:“妈,你下岗了?”我霍然站起,惊恐地盯着妈的脸。妈一愣,然后就笑了,笑容里是无限的疼惜与爱怜:“看你吓的,我说要下岗一批人,又不是说我,妈干得好好的呢。”她端过我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碗汤来。”她瘦削的手背上青筋略略暴起。
我至此才松了一口气。咬咬嘴唇一口气说出来:“妈,下学期要实习,学校要交200元钱材料费。”
妈“啊”了一声,有明显的失望意味,“又要交钱……”我不敢看妈的眼睛,“要不然,我跟老师说……”妈已经转过身,拉开了抽屉:“我给你两张一百的,路上好拿。”
妈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其余的都是十元钱的。她把每一张钱的纸角都压平,仔细地数了好几遍,才关上抽屉,把钱理好,折了四折,叠成了一个小方块递给我。
我心中狂喜,却装着若无其事,接过来漫不经心地往裤袋里一塞。
妈妈瞪我一眼:“你这孩子,钱怎么能这么放。”又给我拿出来,小心塞进我书包的夹层里,把双层拉链锁好,送我出门的时候还反复地叮咛:“车上小心,现在小偷多。”
我嗯嗯地答应着,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飞奔着越跑越急,想即刻地飞到朱樱的身边。
圣诞节的黄昏,下了雪。麦当劳里人山人海,我们等了好久,才有一桌人起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到座位。朱樱伸手招呼:“小姐,清一下台子。”
一个女服务员疾步走过来,远远地,只见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走路时上身稍稍地前倾,竟是十分熟悉。她走到我们面前,我在顷刻间呆住了:妈!
然而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去,利索地开始清理桌上的残杯剩盘。
我想喊她“妈”,可是也许是因为震惊,也许因为周围喧嚣的人流,也许只是因为朱樱,我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妈再没看我一眼,径直到邻台清理。双手各擎着一叠托盘,穿行在人群里,不时给一些衣着鲜丽、喜气洋洋的人们让路。把废物倒进垃圾桶时,她停一停,伸手擦一擦额头,当她再一次从我身边走过时,在她的手臂上,那烙痕一样清晰的,分明是一道长长的泪痕……
妈消失在人群里,我的眼前渐渐模糊,任我怎样地寻觅,都无法从那么多相似的红条衬衣里,辨识出她的身影。
我会永远记得了,有一个晚上,一个母亲和一个儿子相互欺骗。母亲是为了给儿子一片无忧的天空,让儿子可以自如地成长;而儿子只是为了得到一夕狂欢,在母亲心上划了最痛的一刀。
靠窗的位置
◎文/张翔
在他这颗战战兢兢的心里,却装满着对亲人朋友勇敢而博大的爱意。
朋友从动荡不安的耶路撒冷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他的妻子约见我。我们已经许多年没见面了,因此心情都颇为激动,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抽一天时间一起坐坐,陪他看看故乡的变化。
那天,我见到他,他显得有些疲惫,显然是没有倒过时差,但是他的兴致却是很高的,嚷着要好好逛逛。于是,我们一群人就开始在城里东游西走,谈论着许多的话题。累了的时候,我们就会挑个休息的地方坐着喝点东西,等休息好了,再继续逛。这样一来,我们看上去像一群贪婪的观光客,迫不及待地感受着这座无比熟悉的城市的景致。朋友似乎显得更为急切。即便每次停下脚步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只要有临窗的餐桌,他都忍不住抢先坐靠窗的位置,不停地打量着外面的风景。
恰巧那天,小侄子闹着要和我去逛,我也带上了他。他年纪小,自然躁动些,每次也抢着要靠窗坐着。但朋友总把他一提,摆到了后面,不让他靠近窗户,俨然是一个贪婪的大孩子。
下午的时候,我们逛完了半个老城,觉得该停下来吃点东西了,于是又找了一家比较有本土特色的饭馆坐下来吃饭。店里顾客自然很多,但非常巧的是,我们正好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朋友这一次还是抢先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可是我的小侄子憋不住了,闹腾着一定要坐靠窗的位置。
于是我就对朋友说:“你让他坐窗边吧。”
朋友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说:“坐窗边多危险啊!”
“没关系,这窗户这么厚实,而且都是固定好的,怎么也不会掉下来的……”
“可是……”朋友还要说话时,他的妻子忽然笑了起来,指着他的脑门说:“笨蛋!这里是中国啊!你真是又犯糊涂了!”
“哦哦……”朋友也大笑起来,忍不住直拍自己的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看着他们如此,我反而迷糊了。我忍不住问他们:“你们这是笑什么啊?我怎么没听懂啊!”
“他时差倒过来了,脑子又犯糊涂了,连坐个窗口都战战兢兢的。”他的妻子一脸爱怜地看着他,笑着解释说,“你要知道,在耶路撒冷是经常有恐怖袭击的,我们每天都诚惶诚恐地活着,就连每次吃饭都不愿意挑靠窗的餐桌,如果不得不坐在靠窗的餐桌时,他总是很大男人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样的话,遇到恐怖袭击,可以把我挡住……”听到这里,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感动,原来朋友每次抢着坐靠窗的位置,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将安全留给我们,把危险留给自己。要知道,在战火纷飞的耶路撒冷,每天都可能面对出其不意的袭击,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就可能意味着首先面对生命的危机。
此刻的朋友,早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小侄子了,但他看上去还是有些不习惯,依旧不停地打量着小孩,眼中满是怜惜与疼爱。显然,那个硝烟弥漫的异国早已经把朋友的心打磨得战战兢兢,而我却分明看见,在他这颗战战兢兢的心里,却装满着对亲人朋友勇敢而博大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