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襄阳城中,桃花林外,斯人独徘徊。
杨过看着眼前绚烂的挑花,恍惚回到了小时候,初初去到桃花岛的时候,也是漫天的挑花飞舞.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唇边一抹温柔,杨过缓缓走入桃花林中,带着某种空旷的寻觅,他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可是却又一股力量、一种渴求,在心底鼓噪。
杨过不懂阵法,也不在乎是否走错,只是按着当年桃花岛的走法,在这桃花林中游荡。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大的桃花林便是如同一个桃花劫,不自知而入其中,不自觉而忘其他,杨过在林中徘徊穿行,襄阳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求不得、放不下的符号,他一次次来到,一次次被赶走,再一次次的潜入。
郭靖和黄蓉不止一次告诉他,郭芙已经死了,甚至带他去看郭芙的墓冢,但是心底终究不愿相信,终究忍不住一次次来到这里,如同疯魔一般。
郭芙死了,埋在这里,便困住了杨过,变成一个缚地灵,再也离不开此处。
“你为何来此?”黄药师冷冷的看着眼前颓唐如同行尸的杨过。
“我为何?”杨过坐在襄阳城外独孤山谷中,抬手抚摸一旁的墓碑‘杨某之墓’,过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杨过声音空旷,再无过去与雕齐喝的桀骜,淡淡道:“我死在这儿,自然就在这儿。”
黄药师手中玉箫一指,虽有不忍,但是终究还是无法原谅,“拔剑吧!我不杀一个无用之人。”
“剑?”杨过歪着头,似笑非笑,“我曾经折了一柄剑,以为了断,最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断,斩不断的剑不是好剑,要来何用。”
黄药师长叹,将玉箫负在身后,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你这幅模样是做给谁看,看在你我之前的交情上,我今日不杀你,但是如果你再敢踏入襄阳一步,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杨过缓缓起身,他一身的污秽,自出山洞后就不曾打理过自己,浑浑噩噩终日迷茫,此时当真比丐帮中最肮脏的乞丐还要脏臭,一身的武艺,华山封绝,可是此时看了竟然连起身都分外的费力,只是嘴角那一抹笑意,桀骜中带着疯癫,声音沙哑中带着古怪的腔调道:“大恩不言谢,还望黄兄记得你今日的话。”
黄药师眼皮一跳,心中竟然忍不住发寒,世间最可怕的人,不是阴毒狠戾,而是一心求死,那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估量的,尤其这人还是杨过——武艺、心机、才智什么都不缺。
唯一缺的就是束缚!
黄药师斜了一眼杨过,忍不住心生杀意,这样的杨过,若是今日放过了,只怕他日会成大祸!
杨过微微嗤笑,似乎黄药师要杀他是什么可笑之事一样,信手提起倚在墓碑上的玄铁重剑,杨过依旧是杨过,三声大笑之后,杨过提剑而起。
“羁泊欲穷年,黄叶任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千。”
杨过一边唱和,一边舞动手中的重剑,举重若轻,大巧若拙,古朴而大气。
黄药师细细看去,竟然是越女剑!
越女剑讲求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内实精神,夺之似惧虎,杨过的越女剑,不在形而在神,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纵横逆顺,直复不闻。
重剑激扬纷飞的沙尘,隐隐有风雷海潮之声于其中,生生将越女剑的刚强发挥到了极致!黄药师身为武道大家,也忍不住为之瞠目。
待到杨过收剑,那剑啸恍惚中隐隐有龙吟其中,困而不得。
黄药师忍不住长长唏嘘,“此剑法若匣里龙吟,你若放开……杨过,你的天资出众,智计非凡,也不知上天是妒你还是护你,让你一生如此!当世剑道,你唯然第一人!”
杨过洒然一笑,“第一如何,唯一又如何,三日之后,我会再入襄阳,还望黄兄你记得你说的。”
黄药师心中不忍,终究开口劝说,“你便是死在……她墓前又如何?”
“生不能同衾共枕,死至少还能合骨一处,也算成全我自己。”
“杨过,你认为你还能……合骨一处?”黄药师忍不住嗤笑,“当年拒婚是你,今日不依不饶的依旧是你,你真当我黄药师的外孙女是那么好欺负的?”
“……”
黄药师拂袖而去,这独孤山谷,依旧是空空荡荡。
杨过看着眼前的桃花,心中如同破了的风口,曾经沧海难为水,取次花丛懒回顾,杨过一生负了太多人,可是终究却都还不了了。
走出桃花林,一个小小的木屋伫立其间。
杨过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木屋,如同绝处逢生的人,看见最后的救命稻草,无数的期盼,无数的欣喜,带着恐惧在心中叫嚣。
想要推开那薄薄的木门,却又害怕里面的结果,杨过迟疑着,呆呆的看着,直到听到林外的响动,方惊醒。
一个侍女推门而出,陡然大惊,“你,你不是……”
此时林外传来黄蓉的声音,“好你个杨过,居然玩调虎离山之计!你连芙儿的墓冢都不放过,你可还有心?!”
杨过不管不顾,直直冲入那木屋之中,袅袅的药香中,一青衣女子安静的躺在榻上。
一回首已经是数年,杨过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郭芙摆弄着面前的茶器,缕缕茶香萦绕在马车中,一壶好茶已经泡好,郭芙看向杨过,轻声问道:“喝茶么?”
杨过缓缓睁开眼,一杯香茶就在他眼前,细细品味,苦涩与甘甜。
“杨过,你在想什么?”郭芙有些不安,自从上了马车,杨过便不再说话,静静的闭目一旁,上一次去襄阳,杨过也是这样。
“……没什么。”杨过淡淡的开口,带着一丝淡漠却无法掩饰声音中的勉强。
“你……你似乎不喜欢襄阳?”
“……”
“你怎么老是什么都不肯说,你那么重的心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郭芙有些气恼,这些年,杨过对襄阳的态度始终的冷冷冰冰的,每一次一提起襄阳,就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
杨过心中也有怒气,听郭芙说他心思重,顿时就好像被郭芙辱骂了一样,怒道:“你会在乎我想什么吗?你若不在乎我想什么,自然觉得我心思重!”
“杨过,你怎么这样?我要是不在乎,我做什么问你?这都多久了,一提襄阳你就这般模样,襄阳可是我家!”郭芙也是委屈,她对杨过有喜欢,但是这喜欢不代表她会处处让步,明明就是杨过的问题,难道还要她不分黑白吗?
“我就是不喜欢襄阳,怎么了?!你家在桃花岛,我陪你去过多少次桃花岛?连襄阳也去了不止一次!你呢,可曾想过陪我回一趟嘉兴?!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人有家吗?”杨过说的不留情面。
郭芙顿时面红耳赤,因为愤怒:“杨过,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我一次次和你说要去一趟嘉兴,你是怎么说的?你现在说我……明明是你自己不肯回去!这些年我陪着你走了那么多地方,我有一次说过我不想去吗?你若是有心要回嘉兴,我会拒绝吗?”
杨过一扬头,不愿再说话,郭芙也是怒极,一抬手拿起杨过面前的茶杯,将杯中残余的香茶一抬手泼到地上,“不给你喝了!”
郭芙这边赌气泼了茶水,杨过那边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出言调侃:“都孩子他娘了,还这般小气。”
郭芙别过头,不甘示弱道:“我这是夫唱妇随,都怪孩子他爹,让我这么‘小气’!”
杨过转过头,看着郭芙,眼带笑意,“我怎么就小气了?你怎么刁蛮跋扈,除了我,还有几个人能护着你随便胡闹?”
郭芙顿时不出声,若是提起耶律齐,少不得杨过又要臭脸好几天,昨日之事昨日死,就像她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小龙女。
杨过看着郭芙的眼睛,大大的眼睛水汪汪,毛茸茸的长睫毛,机灵骄傲,杨过拉着郭芙的手,她不会知道,他在她昏迷的日子里,是什么样的,他也不需要她知道。
“现在你在,就够了。”杨过低声叹息,郭芙顾忌杨过爱面子,见他这般示弱,立马就配合的靠近杨过,靠在杨过肩头,无声的安慰。
拥着怀中的人,杨过心中踏实了一些,他不愿意真的让郭芙看到他那样颓丧的一面,即使当年装成小乞丐,依旧会忍不住想要在郭芙面前出风头。
马蹄嘚嘚,杨过闲适的靠在马车上,嘴角笑意模糊,郭芙安静的依偎在他的肩头,小声道:“你笑得这样坏,我都有些不放心了。”
杨过笑笑不肯搭话。
此时另一辆马车上,许挚紧张的听着车外的动静。
平平蹦蹦的打斗声在车外吵闹,又一开始的激越,到此刻的零希,许挚的心也慢慢安定。
一旁的女子神色淡淡,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丝,此刻方缓缓开口:“主人算无遗策,你何必惊慌,这般不经事,当真是丢主人的脸!”
许挚有些羞愧,他还不如一个女子淡然,确实是丢人,可是心中的疑问却也不少,“许颖姑娘,主人是如何知道,那些人会来半路劫财的?”
许颖淡淡的睁开眼,道:“这几年,罗城外被劫杀的商人足足有三十七人,仅去年就有十二人死在这条路上,主人心中有数,来罗城查看,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许挚一惊,瞬间明悟,定然是罗城那些吸血鬼动了那人的手下,不过既然说了是商人,那么看来那人真是商人,可是就他所知,大商家可没有一家姓杨的啊,所以他还以为上头那位不是做生意的,此刻许挚不由问道:“那我们做什么生意?”
许颖淡淡的看着许挚道:“等会我们回头,然后关外有人接应我们,我们西行。”
许挚一愣,“难不成……?”
“若不是你有这点用处,我何必跟你一路?放心吧,车马护卫,茶叶丝绸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的任务就是为主人把西行之路开好,生意多大,是你的本事,该你那份自然少不了你的,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是。”许挚低下头,不敢直面许颖的目光。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知道太多,你说,是不是?”许颖微微一笑,笑意有几分嚣张明艳。
许挚心头一动,傻傻的点头。此刻罗城之中,几户富家被一群黑衣人团团捆了,丢在厅中,一群群人高马大的脚夫从他们库房里运出一车车茶叶丝绸,金银更是一扫一大片。
“啧啧,这些人真没文化,居然一点好东西都没有,古董、字画、藏书、药材……连一样能见人的都没有。”一个身形窈窕的黑衣女子悠悠叨念,看着那一地捆得牢牢的滚地葫芦,眼神说不出的鄙夷,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得另一个黑衣人不住发笑。
“这些蠢物,也就喜欢那些黄白之物,咱们也就按规矩来,货品和金银带走就好,其他的就不管他们了。”另一个黑衣人低声道。
那黑衣女子蹙眉,“罗城当真是小地方,真叫人看不上,你上次去那杭州林家,人家那一户人家都顶的上这一个罗城了,尤其是还有一尊汉朝古奇……真真是叫你占了大便宜了。”
“林家不好掌控,可是这罗城今后可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了,你还有什么意见,要不我们换换?”
“呸呸呸,我才不换呢!没好东西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淘!”黑衣女子一挑眉,看着那群被捆成死猪的人,“调教这些东西,我可是很有把握呢。”
两个黑衣人笑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罗城名望,僧多肉少,今年买卖还没有开张呢!罗城刚好算第一场!
自三年前那庄买卖之后,主子很久没有再亲自动手,难得的机会,谁舍得错过了。
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敛翅落在罗城中,一名黑衣人笑看传书,“路上的那伙也很顺利,咱们动作快点,主子可是有吩咐,尽快上路。”
黑衣女子笑声清脆,“罗城之事已经谋划得当,我们马上传信主人。”
杨过坐在车中,老神在在,郭芙看着他那样忍不住好笑,“杨过,你在罗城的事情办好了吗?我这么急着去襄阳,没有影响你的那些‘雄才大略’吧。”
杨过一声冷哼,昂着头,缓缓道:“既然知道你坏了我的计划,你还不好好补偿。”
郭芙忍笑,过去杨过身边,又是捏肩又是倒茶,恰在此时听得外面的人一声禀报,罗城那边的传书已经到了。
心中早有定算,看过了传书,杨过心中更是大定,此番去襄阳,必然要了结他心中大结!
冷眼瞄了瞄一脸柔和围在自己身边的郭芙,杨过心中沉了几分,心知郭芙若真的对襄阳不管不顾,那才是天方夜谭,可是她若真的执意选择襄阳,那又将他和天儿置于何地?
杨过玩弄着手中的绦子,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不顺利?”郭芙笑笑,又为杨过倒了一杯茶。
杨过猛了拉住那只手,“若是……”
“嗯?”
“没什么。”
郭芙蹙眉浅笑,“杨过你知道我没你聪明,有话直说,我可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说……我是说,你喜欢天儿吗?”
郭芙眨眨眼,“那是我儿子,我的心肝宝贝,你说我喜不喜欢!到你是,杨过,你喜欢天儿吗?我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天儿,想他想的都要疯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回桃花岛带天儿了!”
杨过面色一暗,他对天儿确实有愧,每当想起爱妻几乎因为自己的儿子险些惨死,他就忍不住恐惧、愧疚,若不是他……
郭芙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的委屈,却是为了自己的那独子,“天儿自小,我就没有好好带带他……杨过,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就那么不喜欢天儿吗?”
杨过登时急了,“芙妹,你可以打我骂我,却不能怀疑我对你和天儿的用心!”
郭芙咬着红唇,不再说话,只看着杨过。
杨过心中有愧,只能垂眸,将郭芙揽到怀中,突然福至心灵,“前几年你身体不好,为了你和天儿两个人好,我自然不敢带着他,难道你还不放心你外公?”
郭芙自然不能说自家外公如何如何,只能点点头。
杨过舌灿莲花,郭芙就是心中有一万个理,也说不过他,即使心中还有抵触,也没法多说什么。
“我想,这次我们就把天儿带在身边,然后……咱们再给天儿添两个弟弟妹妹!”杨过低声在郭芙耳边说道,郭芙的心思,杨过一看就知道了,自然也知道郭芙嘴上说不过,心里还是不服,故而放出大招。
郭芙先是满面喜色,突而又面露忧虑,“接走天儿?咱们不留在襄阳吗?而且……说不得这几年战事繁忙……”
“船到桥头自然直,芙妹,我们到了襄阳再说吧!”杨过打断了郭芙的话,若不打断,只怕他会忍不住对郭芙发火。
郭芙归心似箭,路上自然少不得快马加鞭,倒是杨过,一路沉默,眼看着就要到襄阳了,杨过直接一天都没有说话。
“马上就要到襄阳了,马上就可以看到天儿了。”郭芙口中絮絮叨念。
杨过心中一动,若是天儿比襄阳重要,那那事就已经成了大半了。
阖着眼,杨过心中有淡淡的感伤。
当年杨过被郭黄二人隐瞒,让他以为郭芙已经死了,若不是抱着一定死要见尸的念头,只怕杨过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郭芙。
若是杨过用情不够深,就那样离开,那么郭芙再也与他杨过没有半分瓜葛;若是杨过智谋不够远,就那样相信,那么也无法再找到郭芙。
杨过至今想起来依旧忍不住心生寒意。
当年走出石洞,便被告知郭芙已经死了,连人都已经下葬,若不是还有几分心神,想着若是郭芙出事,黄药师必然不会不理,只怕杨过早就……
之后黄药师来了襄阳,杨过心知,以黄药师的心性,若是郭芙当真离世,必然会杀了他,结果显而易见,黄药师只是要他再也不踏入襄阳。
也就是那个原因,杨过心中有了定论,故而不惜挖开郭芙的墓冢,果然里面空空如也,杨过也是在那个时候确定郭芙必然还活着,从而再次潜入襄阳。
在郭靖黄蓉还有黄药师等人的守护下,发现留在桃花林中养伤的郭芙。
郭芙只知道杨过找到了她,却不知道杨过是费了多少心机才找到她。
在杨过找到郭芙之后,他与黄蓉黄药师有一次长谈,也就是这次长谈,让杨过决心一定要带走郭芙!
杨过至今还记得那日……
那时已逝初夏,郭芙已经昏迷不肯醒来,自杨过找到郭芙月余时间,郭芙一直都是这样,以前那样生气勃勃的人,这么久以来,一直昏睡,连用饭喝水都要人喂到口中,也许是看在杨过的痴念上,也许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郭黄两家人并没有立刻赶走杨过,由得杨过守着郭芙。
那一天黄蓉走入那小院,面色悲悯,对杨过说道:“你也是纵横江湖的大侠,这般又是为何,若是……若是一直这样,你便放下武功,陪她一辈子么?”
“我武功再高,又如何,我杨过三十余年,从来不得自由,现在想想最自由的时候,反而是我不会武功的时候。”杨过坐在郭芙床沿,看着面色惨白的人,淡淡道:“我年少时候,最大的心愿便是学武,你与全真教不肯教我武功,我更是心中不忿,只想着学了武艺,定然要叫你们刮目相看……最后又如何,便是封了五绝,我反而被这武艺约束,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我思虑许久,她这样一辈子我便陪着她一辈子,也是好的。”
黄蓉面色微微动容,却有很快恢复冷凝,“这世间情爱,固然叫人如痴如醉,但是人若是只有情爱,未免太过狭隘,你这般蹉跎自己,芙儿定然是不愿看到的……你还年轻,何必如此?”
杨过微微一笑,“若不是……天可怜见,得到了芙妹,那我现在不也是在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等死。”
黄蓉面露讥讽,“杨过,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喜欢你?你我相似而不相同,我遇见靖哥哥,懂了忠孝礼义,知晓了国家大义,若是没有遇见靖哥哥我在桃花岛便是多聪明自在,也不过一个江湖草莽……
爱上一个人,因为那个人遇到最好的自己!你却一直蹉跎自己的天赋与才智,当真是可悲可笑。”
“我……自己?蹉跎?哈哈哈哈!郭伯母,你有父亲名满天下,你有丈夫封绝北侠,我未出生便丧父,未成人丧母,我浪迹嘉庆街头乞讨偷盗的时候,你们桃花岛也不知道开了几轮桃花……
说这些当真是无聊,人与人本来就是不同的,有谈何比较。”
杨过面色冷凝,他的人生有多是无奈,旁人又懂多少?
他又何必唉声叹气怨天尤人,没得惹人耻笑!
“我当然比你好,我少时离开桃花岛,装成乞丐,遇到靖哥哥,之后离开桃花岛来到襄阳,驻守至今,细细算了,我不过也就胜在遇到对的人,杨过,你不必妄自菲薄,论天资你,实属罕见,论智计你不输我三分,你一个男儿,立于世间,却一直浑浑噩噩,不知独立,难道还要怪我么?
你若真有本事,便是不通武功,依旧能成一番事业,你若真有担当,也不会让自己与小龙女遇到那么多波折!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杨过勾了勾嘴角,旁观者不一定清楚,但是一定轻松!
黄蓉见杨过这般神色,如何会不懂,“是我们带你去了桃花岛,是我不肯教你武功,但是若不是你自己偷学了蛤蟆功,又如何会被带去全真教?
全真教确实没有教导好你,但是我相信只要你想,你总会有办法处理好,可是你却选择叛离全真,去了古墓,你以为,叛教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黄蓉顿了顿,又道:“你在古墓拜师学艺也没有什么,可是可有人逼着你和你师父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也没什么,若不是我家与你家的渊源,我又管你和谁在一起!
天下唾骂的又不是我!小龙女离开,你离开,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即使与我有关,我也在绝情谷还了这段因果,杨过,你自己扪心自问!是我们逼你,还是你自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黄蓉冷笑,“若是一个人某一天倒霉,那要可以怪老天,可是若是这个人一直倒霉,那他就该自己反省反省了——为什么全世界那么闲,居然合着伙来折磨他!”
杨过气急,怒目瞪视着黄蓉,偏偏他又无法反驳,他杨过自来口舌锐利,可是每每说道与小龙女之间的事情,往往只能摆出一副鄙夷世俗的样子。
黄蓉看着杨过那样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杨过,你自己心中对那份感情都有抵触,我要你反驳,果然是太勉强你了,我今天再教你一次,你若真心爱着小龙女,便不会说她对你多好多好,你要如何如何回报她,世间如何如何阻拦你们,说得越多越是可笑,若是因为她好你才喜欢她,那你这喜欢当着虚伪的可笑!”
黄蓉有些怅然,“我喜欢靖哥哥的时候,我爹觉得不好,因为靖哥哥傻乎乎的,靖哥哥的师父也觉得我不好,叫我小妖女,喜欢一个人,根本不需要那个人多好,只要需要你好好的认真的和他在一起便是了……
杨过,说得越多,越是心虚,但是那是你的选择,所以我们都成全了你,当你选择之后,你就该负责,你当年早已断了和芙儿的所有可能……
现在也不过是一个错误,你何不放过自己?何必让这些再牵绊你?”
黄蓉长长叹息,“回头想来,竟然是你独自闯荡江湖,做神雕侠那段时间才是最好的……杨过,其实你不爱芙儿,也不爱小龙女,你对芙儿只是年少时候的一种遗憾,对小龙女只是一种依赖,放过芙儿,也是放过你自己。”
黄蓉语毕,杨过只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响,黄蓉才顺了顺气,说道:“这世间,有资格管教你的,有资格要你回报的,也不过是小龙女一个,你与芙儿有缘无分,何必勉强,我是芙儿的母亲,自己女儿自己清楚,你与她……不合适!
杨过,你若有爱,那你爱的一定不是芙儿,而是小龙女,你若无爱,那你有责任的,也只是小龙女,不是芙儿!”说完黄蓉便转身准备离开小屋。
“那孩子……”杨过开口。
黄蓉自然知道杨过口中的孩子是那个,“郭家与杨家是故交,若是你要那个孩子,你自可以带走,若是你……我们也会好好教养那个孩子,一切不过巧合,你对那个孩子没有什么责任,不必牵挂!”
杨过微微一笑,“那孩子还没有名字吧。”
“……是没有。”
“就叫天儿吧,杨天,若说我受困于天命,就让从今往后,他自己砥定天命!”
黄蓉面色一僵,终究点点头。
“郭伯母不用担心,我知道您的意思,您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想让我知道,我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清楚,七日之后,我会离开襄阳!”
黄蓉深深的看了杨过一眼,似曾相识的桀骜,带着落拓的洒脱眼神,让黄蓉有些模糊,多少年前,杨过还是一个孩子,同样的眼神,再次出现。
听着黄蓉远去的脚步,杨过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当年街头的小混混,一样的邪气,一样的桀骜,“可惜啊,十几岁的时候我不懂感情,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分不清感情和感激,甚至一年前我还放不下责任和恩义……但是时至今日,谁他妈能替我过日子!”
杨过笑着捏了捏郭芙的手,眼神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刀,定要这天地为之却步,声音却轻柔若风,“我都是死过的人了,从今往后,我杨过自己砥定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