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新入伍的士兵,又是个残疾人,竟然当了个小小的头目,那两天我很是得意了一番,头两夜,我和那两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堡门。他们俩一个叫莫罕密忒?欣克,一个叫艾伯杜拉?辛格他们都参加过战役,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他们的相貌凶狠,个子很高。两人的英语都说得非常好,然而在我面前却是整夜站在一起,用古怪的锡克语哇啦哇啦地说个不停,我一句也插不上嘴,只得一个人站在门外,望下面宽阔的大道蜿蜒的河流以及城内的万点灯火。从对岸传来的鼓声和锣声,还有吸够鸦片烟后的叛军疯狂地乱喊乱叫的声音,都不断地告诉我:对面是危险分子是叛乱士兵。为防止出现意外,这里每过两个钟头,值勤的军官会到各处巡查一次。
“到了第三天晚上,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小雨。在这种天气里,一站几个小时,真是心烦无聊。于是我又试着和那两个印度兵沟通,可他们对我还是爱搭不理的。零晨两点的时候,例行巡查稍稍打破了这里的沉寂,之后又一切照旧。既然他们不愿意和我谈话,我只好自寻消遣。我放下枪,划着火柴点燃烟斗。正在这时,两个印度兵猛然向我扑来,一个抢走了我刚放下的枪,把枪口对准我;另一个用一把大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说只要我动一动就用刀割断我的喉咙。
我本能的意识是:这两个家伙和叛军是一伙的,这是他们突击的开始。倘若他们占据了这个堡门。那么整个城堡无疑会陷入敌手,城堡内的妇孺也将落到与布尔城内妇孺相同的可怕下场。也许你们几位会认为我是在自我吹嘘,但是我可以发誓,虽然我感觉到了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上,我还是想要大喊,即使这将是我的最后一声呐喊,因为说不定这样能给护卫中心一个警告。那个按住我的人似乎觉察到我的心思,因为就在我要叫喊的时候,他轻声说道:‘别出声,城堡没有险情。我们也不是叛军走狗。’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恳切,而且我也明白,只要我一叫那就必死无疑,从这家伙褐色的眼里就可以看出这点。因此,我沉默不语,静静地等待着,看他们要把我怎样处置。
“那位个子更高、人也更凶的名叫艾伯杜拉?辛格的说道:‘先生,听着!现在只有两条路供你选择:要么与我们合作,要么就死。因为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咱们谁也不能犹豫。要么你城心诚意地向上帝起誓与我们合作;要么我们今晚就把你的尸体扔到沟里,然后过河投奔我们的叛军兄弟去,除此,再无其他路可选。是生是死,你选哪一条?只能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因为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下一轮查哨时间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办妥。’
“我道:‘你们并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怎么决定?如果你们所干的有害于城堡的安全,我决不参与。我们干脆给我一刀好了,我不怕!’
“他道:‘这事与城堡毫无关系,我们要你做一件事,与你们英国人到印度要做的事一样——是叫你发财。如果你今晚与我们合作,我们就以这把刀对你庄严起誓:把得到的财宝公平合理地分给你一份,也就是财宝的四分之一归你所有,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公平的做法了。我们锡克教教徒是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的。’
“我问:‘什么财宝?我愿意和你们一样发财,可是你们得告诉我该怎么干呀?’他道:‘那么你起誓,以你父亲的生命,你母亲的名誉及你的宗教信仰起誓,从今往后绝不做不利于我们大家的事,不说不利于我们大家的话。’
“我答道:‘只要不危害城堡的安全,我愿意这样起誓。’
“‘那么,我们两人也一道起誓:你将得到财宝的四分之一,这就是说,咱们四个人,每人平均一份。’”
“我说:‘我们这里只有三个人呀!’
“‘不,我们有四个人,多斯特`阿克巴必须分一份。在等他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一切。莫罕密忒?欣克,请在门口站着,他来时通知我们。我现在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欧洲人是信守誓言的,所以我们能信任你。你如果是一个惯于说谎的印度人,无论你怎样发誓,我们都不会相信你。这把刀早已染上了你的血,你的尸骨也已被扔到了河里。但是,锡克族人了解英国人,英国人也了解锡克族人。那么注意听我说吧。’
“‘在我们的印度的北部有一位酋长,他领地虽小,财产却不少,他的财产一半是他父亲遗留给他的,一半是他自己搜刮来的。他十分吝啬,而且嗜财如命。战乱暴发后,他即不得罪叛军,也不反对白人,他一面附和叛军抵制白人,因为他听到的都是白种人惨遭屠杀的消息,一面又怕万一有一天白种人反过手来,自己定会遭受到不利。他是个精明人,经过再三考虑,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他把所有的财产分作两份,金银钱币都放在他宫中的保险柜里,而把最值钱的钻石和最珍贵的珠宝放到一个铁箱里,派一个亲信扮作商人,将这个铁箱送到阿格拉堡内藏起来,直到天下太平时再去取。如果叛军胜利了,他就保住了他的钱财;如果白种人得胜了,金钱虽失,他却仍保全了他的珍珠钻石。他把财产安顿妥当之后就投入了叛党的怀抱——因为他那里的叛军实力很强。根据他的所做所为,先生你试想,他的财产是不是应该归属始终尽忠于一方的人手中。’
“‘那个假扮的商人化名厄吉麦德,现在阿克拉城里。今天晚上,他就要带着珍宝准备潜入到堡里来。他的同伴,也就是我的同胞兄弟多斯特?阿克巴也知道这个秘密。他知道我们看守这个堡门,就和我们商量好把他从这个堡门带进来。他们很快就要到了。这个地方很偏僻,没人会想到他们到这儿来。商人厄吉麦德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土王的财产也快要到咱们几个人的手上了。先生您看,好吗?’
“太平年间,人的生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然而在战事纷拢,生命被残酷掠夺的情况里,人们就不再那样看重性命了。当时,那批财宝使我动了心,而商人厄吉麦德的生与死,在我看来是无关大碍的。我脑子里充满了今后如何使用这笔财富的念头,我想象着:当我这个被人一向认为品行不端的人带着许多的金币回去给乡亲们看到时候,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想到这样,我暗自拿定了主意。和他们一起干。可是艾伯杜拉?辛格还以为我是犹豫不决呢,追问了我一句。
“他说:‘先生,您想,如果指挥官捉到这个人,结局无非是他被处死,宝物充公,谁也甭想捞到一个钱。而现在他已然落在咱们的手中,为什么咱们不代劳处决了他,然后把那些宝物平分给咱们四个人呢?它们足可以把我们每个人都变成富翁。宝物充公和归了咱们,其实还不是一样?这附近再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外人。这个主意怎么样?先生,您得明确表态是和我们合作呢,还是你我反目成敌。’
“我回答说:‘我的人和我的灵魂都和你们站在一起。’
“他把枪还给我,对我说:‘太棒了,我相信您和我们会永远遵守许下的诺言的。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有耐心等待那两个人的到来了。’
“‘多斯特`阿克巴知道这次的计划吗?’
“‘这些都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咱们和莫罕密忒?欣克一块在外边站岗吧。’
“那时雨季刚临,天上的雨还没停,片片乌云正不停地随风飘来飘去。夜色浓重,肉眼很难看清一箭之外的地方。门前战壕里存着一些积水,有些地方快干了,很容易走过来。我们一言不发地在那儿等着那个要来送死的人。
“突然,我看见壕沟的对岸有灯光在闪动,它先是在小山包后消失了,后来又出现了,并慢慢的朝我们这个方向移动。
我低声说道:‘他们来啦!’
“艾伯杜拉轻声吩咐道:‘先生,请您照例盘问他们。但别吓唬他。然后把他交给我们带进门里,你在外守着,余下的事我们来干。把灯准备好,以免认错了人。’
“那灯光一闪一闪地,时停时进,慢慢地向我们接近。直到灯光来到壕沟的对面我才看清那是两个黑影。等他们下了壕沟,涉过积水,爬上岸来,我才低声问道:‘来人是谁?’
“来人答道:‘是朋友。’我用灯凑近他们,看清楚走在前面的是位身材魁梧的印度人,满脸黑胡须长得几乎垂到了腰部,除了在舞台上,平时还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高的人。另外那个人则十分矮小,胖得圆滚滚的,缠着大黄包头,手里拿着用围巾裹着的包。也许是由于夜寒,也许是因为害怕,他全身发抖,尤其是他的手,抖动得很厉害,像是得了疟疾一样。他不住地左顾右盼,两只小眼闪闪发光,好似一只钻出洞外的老鼠一般,想到他即将死于非命,真有点于心不忍。可是当我一想到那些财宝,它们将使我一夜间变为富翁,我就冷酷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当他看见我是白种人时,不禁眉开眼笑,乐颠颠地向我跑来。
“他喘息着说道:‘先生,请保护我,我是落难商人厄吉麦德,是从拉吉普塔那儿来阿格拉古堡避难的。由于我是英国人的朋友,我曾被抢劫、鞭挞和凌辱。还差点送了命。现在我和我的东西又安全了,真感谢上帝。’
“我问道:‘包里是什么?’
“他答:‘那里面有两件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它值不了几个钱,但我却舍不得扔掉。我不是讨饭的乞丐。真的。求您让我在这儿暂住两天吧,事后,我一定会报答您和您的长官的。’
“我越看他那可怜的小胖脸,越是不忍心要他的命。我真不忍再这样跟他说下去了,还不如让他早早地进天堂呢。
“于是我说:‘带他到总部去。’两个印度兵一左一右地把他带进了里面黑洞洞的甬道,那个高个子同伴紧跟在后面。我从没见过像这样被严密挟持的人。这样就剩我一个人提着灯笼呆呆地守在外边。
“从里面传来了他们走在寂静长廓上的声音,突然,拼命撕打的声音代替了行走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个气喘嘘嘘声音越来越近。我提灯转身向里一看,大吃一惊,满脸是血的商人正向这边飞跑逃命,后面的高个子提着刀紧追不舍。我从没见过像商人这么没命奔跑的,后面的人眼看要追上了。我知道,只要他能跑出我这儿,他就有活命机会,看他那惊恐可怜的样子,我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可诱人的财富又使我硬起了心肠。等他跑近的时候,我用明火枪向他的两腿之间猛地一抡,他便像被打中了似地向前滚去。还没容他从地上爬起来,后面的印度人就追上去,两刀结果了他的性命。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说不准那一绊就已经要了他的命。先生们,不管结果对我有利无利,我是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