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1987年,38岁的韩学年在翻阅一本《广州文艺》杂志时,意外看到了一幅由广州画院画师欧洋创作的题为《适者生》的水墨作品:残破的墙体上,牢牢扎生着一组苍劲、发达的根系,体现了榕树的生长特性和根系的美感,作品传达了新与旧、生与死抗争的主题。极富视觉冲击力的水墨画面,激活了韩学年潜意识里积淀多年的有关“飞榕”的创作源泉,也激发了他的创作冲动。经过十年时间的构思、造盆、选材、培育后,一盆由他所独创的附墙榕式作品《生存》基本成型,并在桂林举办的一次全国性盆景艺术展上荣获一等奖。但是,韩学年认为,“《生存》只表达了‘飞榕’的生存状态,还未能把榕树发达的根系美感表达出来,未能完全达到创作意图。”经过继续探索、改进,七年后,韩学年向世人推出了更臻于完美的《适者》,一举斩获第六届中国盆景展览金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生存》、《适者》等作品的成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作者在盆景艺术上数十年来潜心钻研、苦心孤诣后的厚积薄发。
韩学年的父亲和哥哥都喜欢盆景。受到父兄熏陶,加上自幼的耳濡目染,韩学年对盆景比常人多了一分由来已久的亲切和喜爱。1982年,时年33岁的他开始正式从事盆景创作。
其时,顺德盆景界名宿叶芬先生的附石盆景在当时颇有影响。于是韩学年便模仿他的作品操练起来。没过多久,韩学年发现这种将树根骑附石顶的树相显得不大合乎自然规律。这一发现促使他开始了对艺术与自然之关系的冷静思索。1990年,在广州烈士陵园举行的首届“省港澳岭南盆景艺术博览会”上,韩学年看到一件由香港盆景前辈黄基棉先生送展的附石式作品,他大为震动与认同——这件作品有别于通常以树根附石的方式,而是以树身附石,苍劲斑驳的身躯牢牢附生于石壁之上,既另类超然,又贴近自然。两年后,黄基棉率领香港盆栽会到顺德访问,韩学年参与接待并聆听了其附石盆景的创作心得,深受启发。随后,韩学年创作出一批优秀附石盆景作品,如《志凌云》、《细流三千尺》、《共峥嵘》、《村郊趣色》等。
韩学年《共峥嵘》
早期的探索与尝试为韩学年带来的成功是一触即发式的,创作的快感与成功的喜悦使得他对盆景艺术更是陷入了近乎“情迷”的状态。育桩材,栽附石,拼丛林,随着更深入的实践和更进一步冷静的思索与观照,韩学年开始将创作的重心转移到山松上,并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
山松盆景的创作被公认为岭南盆景的一大难题,不仅可资参考借鉴的资料少,而且有些经验介绍语焉不详、含糊不清,因此,韩学年坦言自己“也走过一段不短的认知之路”。他回忆说,过去一段时间,普遍的理论介绍是应根据山松耐干旱、耐贫瘠的特性,采用控水控肥的日常管理方法;在控制山松针叶长度方面,则应于春天新芽的针叶未成形时把芽笔摘断,诸如此类。韩学年说,这类介绍过于笼统,譬如并未明确指出人工干预的时间应是在桩材培育期,还是成品养护期,因此在实际操作上,较难实现指导意义。就是在这样的认知条件下,韩学年经过近30年的艰苦摸索与反复试验,终于相继攻克了蓄剪、拿弯、嫁接等技术难关。并且,在创作过程中,他始终思考着如何能让作品更加富有自然情趣:“传统正格(规范)盆景,虽有很多形态,但我觉得规范就必然有个规律与框框,较易造成千佛一面的感觉。但山松受自然生存环境的天然造化,生长得千奇百态,远超出人的构思想象,是人为无法造就的。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体现松树在自然环境中的野趣,看起来自然,少人工匠气。”
对于当下风行的在松树盆景中雕刻“舍利”的做法,韩学年通过多年细心观察黄山、泰山、华山、武陵源等地的松树,认为“松树盆景的枯干‘舍利’只是一种高于自然的表现形式,是否能表达出自然美感,那就因人而异了,但我是喜欢表述符合自然生态之美的,因此我慎用雕刻”。
韩学年是个随性的人,他最喜爱以简洁随意见长的“素仁格”。他曾深情写道:“悟素仁盆景,我从无知、稍懂至喜爱,历有廿年。近六七年,更有点情迷感觉。”正是这份深厚的情感,促使他力书《“素仁盆景”憧憬》、《悟习素仁韵》等长文,反对某些地区将“素仁格”称之为“文人树”,呼吁“善用‘素仁格’这中国盆景的宝贵财富,把‘素仁格’与‘文人树’盆景统称为‘素仁盆景’,在国内和国际盆景界中培养起一个鲜明特色的民族风格称谓,让世界的盆景人士看到该风格的盆景便认知和称为‘素仁盆景’”。
由于常年浸淫其间,加之对构图艺术的深切领悟,韩学年的作品时常散发出素仁盆景的独特韵味。如《素仁遐想》、《海幢遗韵》、《清幽曲》、《妙趣》等。在悟习素仁盆景的过程中,他通过对素仁、苏樵、莫珉府等岭南盆景先辈作品的深入研究,加之自己多年的创作实践,提出:“素仁型格的树,外形大部分都是高挺的多,但我认为达到简洁、精炼也可归类为素仁盆景。”这无疑是对“素仁盆景”艺术内涵的丰富与发展,亦是一种理论创新。
其挚友、中国风景园林学会花卉盆景赏石分会副理事长郑永泰先生这样评价他:“从崇尚自然、巧用天然的基调出发,借鉴中国画中的大写意手法,造型枝法往往以适度夸张、浓缩特写以求神韵。其作品劲瘦洗练,形态各异,立意新奇,意蕴深邃,耐人寻味,在视觉上会给观者带来意想不到的愉悦和冲击力,具有浓厚的中国特色和突出的个人风格,也可以说是对素仁盆景风格的创新和发展。”对于韩学年独树一帜的山松作品,岭南盆景艺术大师曾宪烨先生更是推崇备至:“韩学年先生从个人的喜好入手,苦心追求自己的风格特色,破格创新,敢前人所没有,终树立起‘韩松’这一品牌式的标志。这,值得我们每一个盆景爱好者深思、研究、学习。”
2009年4月,中国风景园林学会花卉盆景赏石分会在韩学年的盆景园——品松丘,举办了中国松树盆景研讨会。“韩松”得到了与会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被誉为岭南盆景的一个新突破。为了表彰韩学年在盆景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中国风景园林学会花卉盆景赏石分会特授予其“中国盆景高级艺术师”的荣誉称号。
细细品味韩学年盆景作品,但觉件件皆富自然野趣、变化奇特、意象丰富;一些用木板、画筒、大瓷碗、钢化玻璃、残壁等作载体的盆景作品,更是独出心裁,别具一格。诚如中国盆景艺术家协会常务副会长曾安昌先生所评述:“韩学年先生是一位非常独特的盆景艺术家。在将近30个年头的盆景创作过程中,他从不刻意标新立异,也从不被条条框框约束。而是根据每棵树桩的不同特点,顺势而为,每件作品都恍如天成,不露人工雕琢痕迹。而这看似天然随意的作品里,却蕴含了作者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过硬的制作技艺。”
采访期间,韩学年先生曾对笔者说,他对盆景的热爱,始于早已远去的童年。孩提时与父兄一同侍花弄草的朝夕,曾使他做过无数个与盆景有关的梦。如今,已过耳顺之年的他,待人接物一贯的谦逊平和,却在谈及盆景艺术时眼神中迸射出梦一样的光彩与热切。
“静将流水对,高共远峰齐。”端坐于品松丘的精雅小舍,翻阅园主新著《童梦——韩学年盆景艺术》,一幅幅意蕴深邃、耐人寻味的盆景画面跃然眼底,白居易的这句赞美松树的诗句也不知何时跃然于胸——就是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朴实热爱,使得这些艺术品的作者平静地应对着周遭的浮躁张扬和急功近利,冷静地弃却常规、创新思变,使得其作品独树一帜,大开风尚!
3.农民盆景艺术家焦国英
焦国英,江办省丹阳市吕城镇大梁村一位73岁的农民,在盆景艺术创作道路上跋涉了近四十个春秋,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农民盆景艺术家”。
焦国英走上艺术之路纯属偶然。1958年,焦国英患了神经官能症久治不愈,受一位老中医的指点,他在宅前屋后栽花种草以调理身体,一年下来病症竟奇迹般地消失了。从此,焦国英便与花木结下了不解之缘,并着手摸索高档花木的栽培和盆景创作,自赏自乐,馈赠亲友。1977年,镇江市恢复“百花洲”游览区,需要栽培花木的人才,小有名气的焦国英受聘先后在金山公园、焦山公园从事园艺工作。多年的潜心钻研探索使焦国英在育苗养花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盆景制作上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1982年,在江苏省首届盆景展览中,他的作品《雪上枝头六月看》、《丹枫映石》分获、二等奖。正当焦国英满怀信心向艺术殿堂迈进之时,他不幸患了脊椎肿瘤,切除了四节脊椎骨,整整在病床上躺了近半年,1984年5月,他回到了家乡农村。
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又次使焦老奇迹般地战胜了病魔。不甘寂寞的焦国英在老伴及儿女的支持下,在自家的贡任田里创办了吕城花木盆景园,将自己的心皿和智慧全部融进了咫尺山水、盈寸枝叶之中。这真是美的世界、画的境界,神州大地的瑰丽风光几乎全部浓缩在这一方梦幻般的天地——成百上千盆奇花异草竞放斗艳,数不清的水石盆景和假山造型相映成趣,让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为提高艺术修养,焦国英多年来精心研读唐诗宋词名篇佳句,拜访书画名家,并到上海、南京等地学习各派历经沧桑终不悔。为获得理想的素材,他几乎踏遍了而、浙、皖地区的险山峻岭、大河名川,创出了以“意、景、画”为一体的盆景艺术特色。
焦国英的盆景,自然天巧,气势非凡,田园味浓厚,诗情画意盎然。其盆景作品多次曩括江苏省盆景展大奖,1991年,他用百年形如兔子树桩制作的能盛开1O0多朵月季花的盆景《丁卯庆丰收》荣获北京首届中国国际盆景展览会金奖。《枫林颂》荣获1996年第二届中国国际园林花卉博览会一等奖。现为中国盆景艺术家协会会员、江苏古典园林协会理事、江苏省盆景根艺美学研究会副会长。焦国英还将制作盆景的技巧运用于假山艺术,其制作的假山险中有奇、静中有动,被人称为放大了的山水盆景。近年来,他为外省(市)设计制作了数十座假山,灵透传神、造型别致,给人留下“神似超形似、无声胜有声”的深刻印象。
焦国英《历经沧桑》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已过古稀之年的焦国英老人壮心不己,仍带领着他的儿女们在园艺盆景艺术的田野上辛勤耕耘着。老人就像他曾获江苏盆景展一等奖的《历经沧桑》盆景中那株苍劲的古松,虽历经磨难,但仍是枝繁叶茂、生机蓬勃。
三、盆景艺术家的哲学理想与境界
盆景,是一种艺术形式,是艺术家的独特创造,并不是在盆子里放上一些植物就是盆景,那是“盆栽”,还不能称为艺术作品。艺术是心灵的创造,是艺术家独特体悟的产物。一些通过矮化方式培养出的植物,放到盆子里,如人们熟悉的金橘,与真正的盆景艺术毫无关系。如我们不能在盆子里插一枝梅花活了,就是盆景了,这充其量只能称为简单的“盆梅”刘銮《五石瓠》说:“今人以盆盎间树石为玩,长者屈而短之,大者削而约之,或肤寸而结果实,或咫尺而蓄虫鱼,概称盆景。”这一段话被盆景界广泛征引,其实这里所说的盆景,有很多也并不能称为艺术作品。
盆景不是微缩景观,它表现的是感觉中的世界,是一种夹带着人的感情和对世界理解的艺术形式。从形式上也可看出,它不是山水的一个截面,不是一段山水,而是一个活的世界,它自身就是一个整体。好的盆景如一首诗、一幅画。中国的盆景是写意的艺术,正像杜牧《盆池》诗所说:“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小小的盆池,就是一个宇宙,是记载艺术家独特体验的天地。明人夏言《减字木兰花》(咏盆池荷花)云:“圆荷的历,一朵高花围众碧。承露团团,绝胜仙人掌上盘。孤妍绰约,未数千葩并万萼。幽意谁知,小小盆池也自宜。”人们在小小的盆景中,感觉到的是心灵的怡然,这和所谓微缩景观了不相类。
盆景是人的创造,是人灵性浸染的结果。不是在盆中栽上几株花木就叫盆景,那只能叫盆花。如文震亨所说:“若盆中栽植,列几案间,殊为无谓,此与蟠桃双果相类。”盆景是人的独特创造,它是一个小宇宙,一个活的生命世界,一个与我生命相关的世界。假山、树木、苔痕等等,这些都是实在之物,艺术家的万般变化则是虚功,实者虚之,方有妙造。截枝、剪叶、捆扎、配景等,这些都是技术性手段,这些技术练得最娴熟,也不能成为一个盆景艺术家。而在这种种手段之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紧握着,这就是艺术家的灵心,富有诗情画意的灵心,富有生命关怀、宇宙情愫的灵心。这样的灵心妙想,才能穿透具体的物、操弄有形的法,穿过寂寞的时空,超越纷扰的世事,翻为艺术的华章。这样创造的盆景艺术才能感人,不是它的形式感人,而是在形式背后有一种力量,一种充满人的温情的力量,一种深邃的历史感、宇宙感和人生感,这样的东西才能感人。这就是中国盆景艺术所说的“以意为主”、“意在笔先”、“心统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