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贞运曾拜谒阙里,其《谒阙里诗》小引抒发了“水木之思”得以实现的激动心境:“往来河济间,从未一谒家庙,水木之思有余恫焉。戊寅致政拥传取道泗上,得展慕思。”在此心境下,孔贞运写了三首律诗,其中,“结悰水木荐明馨,不道抽簮始过庭。源向济河分泗绿,山从龟峄绕尼青。百官富有今亲见,数仞巍峨昔未经。春仲代天曾释奠,何如入室炙仪型”,充分表达了亲见“百官富有”、“入室炙仪型”的无限感怀;“天放闲身过鲁城,抠衣家庙格精诚。阁中近映奎文色,壁上遥闻丝竹声。揭日玉书光灿烂,倚天桧树郁葱菁。低回祖烈宛如在,佐理三年愧摄行”,诗中首联表现了谒庙时的诚挚心情,中间两联描绘了家庙所展示的礼乐文化特色和庄严肃穆的氛围,这种环境令人悠然远思,使人们油然产生“祖烈宛如在”的感觉。颔联、颈联对仗工整,全诗浑然一体,充分表现了作者谒庙时的所见所感和对阙里的深厚感情。
其二,订立家训劝诫警示族人,身体力行维护家族荣誉。晚明时期由于特殊的历史环境和政治环境,人情莫测,“宦族宦仆屡勤明旨申饬处分”,孔贞运的《端揆堂寄家谕》正是有鉴于此而作。孔贞运首先谈到了自身的行事经历和立身原则,“做秀才以来,兢兢自守,口不轻开,事不乱为”,根本目的在于“保全身名以善承祖宗之庇,不负父兄之教也”,时刻将维护先圣荣誉牢记于心。同时,他认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孔贞运严于律己的立身准则对孔氏族人无疑具有良好的示范作用。在此基础上,孔贞运阐述了为官者与族(家)人相互爱惜、相互珍重的情感,“凡做官的人那有不自爱的?即我做官,我家里人休戚相关,哪有不爱我的”,希望族人注重修身习礼,顾及在外为官的贞运的声誉。最后,孔贞运告诫族人切勿为非作歹,“我已有书向府县说明:即我自家不能自庇,而况于家之人乎?各保身家,无贻后悔”。此家谕言语朴实,语重心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体现了对圣祖之名的珍视,其劝诫与警示更体现了对族人的关爱。作为京师官员,孔贞运的苦心也为其他官员树立了榜样。
贤愚不等是宗族繁衍过程中存在的必然现象。这就需要制订严明的规制,明确奖惩,以推动宗族的和谐健康发展。孔贞运晚年回到建德,“七年之间,每以倡化宇下者约束门内,著为家训一篇”,其所作序中写道:“今吾子弟未免渐浇,疾徐举止、言语应酬之间,大不似前人风味。”在此背景下,孔贞运组织族众订立家训,劝惩结合,警示、约束族人言行,在孔氏宗族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这篇家训也因之获得极高评价,孔贞运之孙孔胤俊对其推崇至极,将之奉为“金科玉律”:“迄今读之,遗训煌煌,实可为天下模楷也。则安在天井子姓之家训,不可为孔巷子姓之家训乎?孔巷夙称醇朴,近则间有一二浇漓不率教化者矣,是文忠公家训一则,所当奉为金科玉律,世世子孙守之勿替焉。”此外,兄弟俩十分关注家庙的修葺工作和宗族祭祀活动。家庙既是族人追怀祖先之地,也是推进宗族和睦的重要场所,孔贞时、孔贞运兄弟对此高度重视,有力促进了孔氏家族宗族文化的传承。孔端隐之子孔瑄在青城建立家庙以后,元至正末年、明代初年都曾修葺。为更好地组织祭祀,孔贞时与孔贞运、孔贞臣相互磋商后订立了庙规。孔贞运对家庙的修葺工作极为关注,“其(家庙)鼎新光大及察推公墓墙垣华表,则先君宰辅公实始倡之”。在孔贞运和其他族众的共同努力下,家庙面目焕然一新。
孔贞时、孔贞运兄弟以深厚的学养和高尚的品德,以及积极参与宗族事务的实际行动和贡献,对孔氏子孙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在个人德行与学养方面,前文所述的孔尚豫之外,孔贞运的两个儿子孔尚蒙和孔尚萃皆学行兼优。孔尚蒙“生而聪敏明辨,博极群书”,“其大者,孺慕二人,悲恸国事,忠君孝亲,尽志尽礼”。孔尚萃对《诗经》有较深研究,德厚才高,曾任中书舍人。在宗族事务方面,孔尚萃曾制订了《庙墓祭规》,并作《孔氏庙墓祀规序》。孔贞时、孔贞运及其子孙,与其他句容、建德等孔氏族人的共同努力,使宗族祭祀更为庄严肃穆,从中也可见孔氏后裔的和睦有序:“尊卑毕至,少长咸集……济济峨峨,雍雍穆穆,其肃然蔼然之意,若起千百年之祖而如在目前,若环千万人之身而如同毛里,生敬与哀又其余者矣。”
(二)内涵丰富的诗文佳作,使南孔宗族文化锦上添花
孔贞时博览群书,根柢盘深,以博大胸怀与天地相接,目之所接,景象万般,心之所感,不同流俗。他在早年便享有盛名,“丙申与余同选贡,同游南太学,是时,冯、黄两师为政,得公文,大加赏激,声名藉甚”。随着阅历的丰富、学识的长进,其诗文创作也日臻完美。
孔贞时在诗文创作观念上具有独到见解。他十分强调文章的经世功能,认为“文以经天纬地,不在于字画彩绘之间也”。在他看来,要创作出“经天纬地”之文,就首先要提高主体修养,因而主张“不以文章视六经,而求文章之根本于六经,又不于六经寻根本,而以六经之根本印我”,然后“见吾性吾情……出入日月,动流江河,虽圣人曾传之为经矣,而经之所不能载,圣之所不能泄者,具在也”。这种创作理念充分反映了主体修养的一种境界,即人与天地万物浑融一体,明理见性,晓彻洞明。基于这种理念的诗文,其境界自然非同一般,小至人情、大至国家尽包于诗文之中,真可谓“横口之所吐,无一不通于人情物理之微,无一不入于身心性命之奥,无一不当于天下国家之大,无一不协于帝王圣贤之谟”。
正因为以“文以经天纬地”为创作观念,孔贞时多有诗文佳作,正如曹可明的《小叙》所说:“先生生有智骨,有道心,有不可一世意,不喜读世间无用书,作世间无用文字。”其文章“酌古准今,不屑务铅华”之风格前文已作阐述,我们在这里着重就其诗歌创作进行分析。
晚明时期,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孔贞时的诗生动、具体地刻画了动荡的时局,真实、细致地展现了内心的忧虑,同时流露出对人民乱离的感怀,“狼烟未靖羽书驰,处处军糈苦度支。鸿雁泽中声呖呖,车牛道上靷迟迟”;“谁忘汉耻任天骄,偏急琼林不急辽”等等,宛如“史诗”。在《阅辽左边图》的最后,不禁发出了“漠漠风尘归指顾,谁投班笔佐宸谟”的感叹,多么期望有人能效班超投笔从戎,建功疆场,为国效力。《初寒念边戍》既描写了边地的寒苦、征人的情感——“日落千营沙碛寒,风高九月阴山雪。可怜砧杼授衣时,断续声中有所思”,又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安得销兵作农器,尽归胡地咏尧天”,盼望战争早日结束、人民早日过上安定生活。
晚明时局,朝纲不整、政事颓废,自然灾难频发。孔贞时的《定远飞蝗》描写了旱灾、蝗灾侵袭之下百姓无奈的辛酸:“当夏方忧旱,飞蝗又见侵。翻风迷去骑,飘雪乱空林。岁事一朝尽,时艰此处深。贾生谩堕泪,汤沐自关心。”首联既道出了旱灾、蝗灾相继的情境,又表达了作者内心的忧虑。颔联以比喻手法揭示了蝗灾的严重,颈联感叹农事无望和百姓的无奈。尾联则以贾生自喻,进行自我劝慰。夏雨的到来将其喜悦的心情流露于《初夏喜雨》之中:“灌木森以繁,枝头啼黄鸟”,“锦濯花若翻,珠溜荷犹小”,生机盎然、清新美好的自然景致,更衬托出其内心的愉悦和欢快,真正令其高兴的则是“三农事始肇”。所有这些,无不让我们深刻地感受到孔贞时关注农事、关注民生、民胞物与的情怀。
孔贞时也时常将自己的忧虑、牢愁以及不可排遣的烦愁倾注诗中。“幽怀不可遣,鳷鹊枝头啭。日色去迎秋,闲人闭庭院。病来无些力,顾影问消息。心病几时瘳,树云都邑邑。”这首《闲坐》诗,开头一句就让人感到作者的无限忧愁,奠定了全诗的情感基调。在此心境下,鹊的叫声徒增烦恼,日色迎秋则勾勒了萧条的景象。“顾影问消息”,所问何事,“心病几时瘳”,所病何事,确实很难明指。在作者眼中,树云也都是忧郁不乐。全诗语言质朴凝重,虽未明言忧愁的具体内容,但其欲言又止、婉曲隐微的风格更让读者感受到他的忧心忡忡。
孔贞时的诗作题材丰富,形式各异,然都能曲尽其情,动人肺腑。其古体诗内容丰富,往往在一篇之中表达多种情感,情迁笔转,浑融一体。《留别泗上朱君寔长歌一首》大体可分四个章节:朱君寔家世、往昔交游、离别情绪、鼓励劝勉。诗的开篇,“汉有更生唐有泌,彼皆国姓霏昭质”,将朱君寔比作汉代文学家刘更生、唐代著名隐士李泌,用典贴切。然后由“千载英标已邈然,目中却见朱君寔”引出对朱君寔的家世叙述,娓娓道来,与朱氏家世源远流长正相吻合。由“君年弱冠苞群书”开始,转入对朱君寔性情与交游的描写。为了展现其“丰神韶秀”,笔调一转而为慷慨激越:“有时大釂百挥觞,有时长啸一抱膝。有时步月话青宵,有时展卷诗满帙……此中一意凌千秋,此际片言珠万镒”,将朱君寔的志向与才情淋漓尽致地呈现于诗句之中。
“谁知执手无多时,萧萧班马飘风疾”则借萧瑟景象表达了离别之时的心境。作者抒发离别情绪的句子不多,很快转入第四层,即对朱君寔的劝勉:“东北方今苦跳梁,四海风尘未宁谧……去去功名须亟图,颠毛勿俟星星出。”四个层次之间过渡自然,浑然无迹,笔调多姿而情深意长。
《送虞素心年兄之南铨》大体可分三个章节:旧时交游、临行祝贺与劝勉、离别情绪。开篇六句回忆了意气风发的往昔:“计吏趋朝日,公车射策年。相看一把臂,意气各翩翩。自笑河东赋,同吟吴会篇。”接着笔锋一转,向虞素心“鸾迁”道喜并劝勉:“铨镜官联重,金陵佳丽偏”。结尾六句描写了离别情绪:“一叶秋初动,前旌此日仙。清尊松下酒,疋马雨中天。郎星频极目,话别一潸然。”初秋时节,匹马雨天,景致萧条冷落,酒入柔肠,更添愁绪。诗中尽管没有缠绵悱恻、肝肠寸断的哀伤情绪,然而此情此景,别有一番滋味,令人不觉黯然神伤。
可以看出,孔贞时善于在诗中表情达意,或含蓄或畅达,或委曲或直率。他的不少诗作情感激荡,撼人心魄。《读陆宣公奏议有感》对陆贽“平生所学不负君,成败利钝岂心计?百疏若丹社稷臣,宁砭六失碱九弊”的忠贞与功业十分推崇,对其“白日不照黄金蔽”、“孤影零丁峡江澨”的结局又深感惋惜和悲愤,并由此抒发“从古忠贞何代无,遇巷每难逢圣世”、“吁嗟何代无忠贞,安得明良千载契”的感慨。该诗抒情慷慨淋漓,多处运用反问形式,“激发披陈,淋漓盈楮”、“惟气撼山岳,所以字挟风霜”。其《金台行》则以如椽大笔再现了燕昭王筑台招贤时的风云际会,节调高亢,富有气势:“遐哉筑之燕昭王,而今犹闻骏骨香。不爱千金来汗血,追风逐电何可当……千载风云自一时,乐剧翩翩皆。英雄意气本悬殊,七十余城只一呼。”在诗的结尾,作者由对历史的追怀转到对天子的期冀,借古讽今,希望国君礼贤下士,振兴朝纲:“渥洼异种自天生,昂昂骧首向谁鸣?皎然白驹维空谷,天子应思王国桢。”此外,《赠陈伯安》《题桂大行屺瞻亭》等作品也是纵横自如,富有气势。
当然,在孔贞时文集中也不免诸如祝寿诗的一些应酬作品,但即便是这些应酬之作,也颇具韵味,“其所酬应之作,皆取辨于仓猝咄嗟之间,而非其佇思极虑而为之者,然一一有典有则,有色有情,自然言语玅天下”。在仓促之间即兴成篇,并能做到“有典有则”,可见其文思之敏捷,底蕴之深厚。
与孔贞时一样,孔贞运著述也颇为丰富,主要有《敬事草》《行余草》《皇明诏制全书》《词林典类》等。孔贞时在《家弟开仲枙惧思草枛序》中回忆说:“家仲……上下图史,或含毫落纸,栩栩意得也……而每取其含毫落纸栩栩意得者,反覆咏叹之,觉芬馥之气满于山谷,清越之响谐于松篁,不能穷其志而尽其变,余亦栩栩意得也。”孔贞时到达长安后,孔贞运寄去《惧思草》,孔贞时同门友刘俊卿、黄经甫看到此书后,对孔贞运笔法之高妙、声响之清越及旨趣之无穷大为赞赏:“而余亦彷彿与君家兄弟语,游君家山谷,而芬馥清越之外,疑别有物焉主之,而真未足以尽其变而穷其志也。”孔贞时、孔贞运兄弟身处时局动荡的晚明时期,却对时局与朝政认识清醒,积极有为,希望重振朝纲,挽救危局,虽壮志未酬,但其鞠躬尽瘁的精神令人敬重,“《诗》曰:‘我生不辰,逢天僤怒’,则士大夫遭逢之际,其亦有幸有不幸也夫”。兄弟两人对宗族事务的关注和努力,极大地丰富了孔氏南宗宗族文化的内涵,推动了孔氏宗族的和谐与发展。他们遭遇时艰,感慨良多,形诸文字,文情并茂,姿态横生。兄弟俩在宗族事务方面的所作所为,不仅对孔氏宗族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而且具有广泛而深远的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