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姓韩
以“宋氏三姐妹”闻名于世的宋氏家族,在近代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大家族。这一显赫家族的祖先并不姓宋,而是姓韩,祖籍山西(一说河南安阳)。“宋”姓始于宋氏六姐弟(霭龄、庆龄、子文、美龄、子良、子安)的父亲宋耀如。
传说宋氏家族的先人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韩国。秦灭韩后,一位韩国公子不愿臣服秦国,转而经商,从此韩姓族人以经商为业。韩姓商人与别的商贾世家不同,子弟从小皆须受儒家文化的教育,使其能知书达理。韩姓商人因此历代有儒商雅称。至明代,韩姓商人在山西已享有盛名。清兵入关后,韩姓族人举族南迁,最后渡过琼州海峡来到海南岛。到宋耀如出生时韩姓族人在文昌已有200年的历史。文昌位于海南岛东北角的最前沿,它背靠黎山,濒临大海。文昌县治所在的文昌市,地方不大,人口不多,是地地道道的僻壤,但非穷乡,也不闭塞。
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文昌早就成了航海家和远洋商人理想中的中歇港,小小的文昌因此而逐渐繁荣起来,与外界的交流及人员的往来也较为频繁。文昌很早就是全国闻名的侨乡,分布在南洋、印度、大洋洲、南美洲、北美洲及欧洲的文昌籍华侨,早已经超过文昌本地的人口。文昌还是明代清官、敢于冒犯龙颜的海瑞(号称海青天)的故乡,海瑞刚直不阿的精神,一代又一代地激励着家乡的后人。历史上的文昌的确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地方,令今天的文昌人引以为豪的还有另一位杰出的人物,他就是曾经号称近代中国第一家族——宋氏家族的奠基人宋耀如。
一个能将子女全部培养成有学识、有思想之人的父亲,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但长久以来,人们对他的子女知道得很多,对这位了不起的父亲却知之甚少。
事实上,他的一生比他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更具传奇色彩。
宋耀如出生于1863年2月,乳名阿虎,大名韩教准。他的父亲韩鸿翼,是当时广东海南文昌县的一位颇有文化修养的商人,以热心公益而着称。因经办赈务,他几乎耗尽了祖传的积资。人到中年后,又不幸染上久治不愈的慢性病,家境因此日渐窘迫,家庭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宋的母亲韩王氏的身上。丈夫病倒后,韩王氏既要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和病中的丈夫,又得想法谋生、维持生计,还得对付官府的勒索、地痞的敲诈。据《宋氏家族第一人》中描述:“有一次,一个土匪到韩家纵火,妄想乘机劫夺‘黄货’——当地人知道韩家祖上富裕,总以为藏有金银财宝。母亲临危不惧,护卫着父亲,安置好子女,迅速叫醒乡邻,呼唤亲友,并挥舞木棍亲自与土匪厮斗,还机智地敲响一面大锣……土匪很快被逮住,火焰也很快被扑灭。韩家保住了。韩王氏由此声名鹊起。人们纷纷跷起大拇指,称其为‘女中之杰’。”
在宋耀如的记忆中,母亲韩王氏温柔而又坚强,是一位不平凡的家庭主妇,她不仅持家有方,而且颇有文化修养,能够背诵唐宋诗词,并写得一手娟秀的好字。宋耀如颇见功力的书法,及对诗词韵律的熟谙,最早便得益于母亲的教育。
当宋耀如8岁时,母亲因积劳成疾,也像父亲一样,病倒在床上,但她一如既往,非常镇定,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痛苦与愁云。母亲的坚强给了孩子们极大的信心和力量,也给幼小的宋耀如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日后,宋耀如曾经不止一次地向他的孩子们描述他们的奶奶,每一次都是那么地动情:“她身负重荷,仍高雅高贵;她饱经折磨,仍端庄美丽。我见过许多描绘崇高女性的画像,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画家能画出她那崇高的神韵。”从母亲身上,宋耀如直观而朦胧地感受到知识对于女性乃至对于她的家庭的重要性。
1875年,宋耀如的舅舅(其实是其婶婶宋氏之弟)从美国回乡“招兵买马”,以扩大他在美国的经营事业。舅舅对海外生活的生动描述,深深地吸引了年仅9岁的阿虎。舅舅原已聘定了阿虎的哥哥韩政准,阿虎想和哥哥一起去,他恳求父母让他随同舅舅出洋谋生。舅舅起初也嫌阿虎还小,怕他经不起大风大浪,但阿虎以他的勇敢打动了舅舅。据说有一天,文昌市被一伙从洋船上下来的寻欢作乐的水手闹得鸡犬不宁,文昌人鸣锣罢市,与洋人展开了激烈的械斗。年幼的阿虎加入了这次行动。混战中,一支竹箭误射中了阿虎的肩膀,他不叫一声疼,请旁边的舅舅将箭头拔出,草草包扎一下,继续冲上去。这件事促使舅舅下决心答应了阿虎的请求,并郑重向其父母提出,希望能让他把阿虎带去美洲。他对阿虎的父母说:“我看准了。1岁看10岁。这孩子有出息,将来决非等闲之辈。”父母虽万般的舍不得,但家境的困窘,儿子的再三恳求,加以舅舅的保证——“要像爱护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照料好阿虎”,终于使他们狠狠心同意了儿子的请求。舅舅的确不负承诺,将阿虎弟兄俩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宋耀如后成为舅舅的嗣子,改姓为宋。
父亲宋耀如的传奇生涯
当时,跨越太平洋到美国东部,必须经由秘鲁、智利海域向南航行,经过拉丁美洲南端的麦哲伦海峡或合恩角进入南大西洋,再沿阿根廷海岸北上直至北大西洋。这比凿通巴拿马运河以后的航线要长近一倍的路程。在交通尚不发达的19世纪,从东半球颠簸到西半球,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10岁孩子来说,的确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更糟的是他们乘坐的船还在半路上遇了难,使他们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熬过了一路上的劫难,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宋耀如的舅舅在美国波士顿开着一家丝茶号,生意兴隆,声誉良好,它是当时波士顿市内唯一的一家中国丝茶号。宋耀如到波士顿后不久,舅舅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过继仪式。随后为其聘请了一位有经验的英语教师,并亲自教他打算盘、结账查账、盘货验货等,希望将来嗣子能顺利继承宋姓的这份家业并将其发扬光大。“要别人尊重你,就必须比别人干得出色!”宋耀如牢牢铭记着母亲的这句教诲,凭着他的勤奋、坚强与好学,很快赢得了人们的赞叹与喜爱。
英语教师是林肯总统的崇拜者,通晓美国革命史,他不仅教授宋耀如英语,还常常给他讲述他所了解的人与事,包括林肯的伟大主张——“民有、民享、民治”,并带宋耀如参观了波士顿——这个打响美国独立战争第一枪的地方几乎所有的革命纪念地。年少的宋耀如在这里受到了民主思想的启蒙教育,并在内心逐渐萌生了祖国独立、民族革命的朦胧意识。与此同时,他也直观而敏锐地看到了美国社会的两面性——平等与歧视、民主与专制、光明与黑暗、正义与罪恶,在仰慕美国的民主与自由的同时,他也深深地憎恶那些丑恶的现象。
转眼三年的学徒生涯过去了,好强的宋耀如在耳闻目睹了许许多多的现象,体验了异国他乡的艰辛生活后,产生了进大学接受高等教育的想法。这时,两位中国留学生的来访,打破了宋耀如平静的生活,促使了他以后的冒险行动。他们一个叫牛尚周,一个叫温秉忠,是中国派出的官方留学生。三人一见如故,谈得非常投机。牛、温二人热情地鼓励与支持宋耀如出外求学。深藏内心的求学欲望被两位青年朋友点燃后,日益强烈而无法遏止。终于,他向养父提出了进大学念书的请求。养父虽也望子成龙,但嗣子的愿望显然违背了养父的意愿,而且老人对西学毫无兴趣。宋耀如非常感激养父的培育之恩,但正如他日后所说的:“当时别无办法,为了追求,只有出走。”1878年初冬的一个深夜,宋耀如毅然放弃稳定的生活和现成的家业,走出养父的丝茶号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在养父的追踪下,他东躲西藏。就在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一位善良、宽厚的长者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老人名叫查理·琼斯,原是美国联邦海军军官,他是林肯的崇拜者。宋耀如在他家藏匿时,他不厌其烦地向这位中国少年解释林肯的三民主义,使宋耀如的整个身心都受到了林肯思想的熏陶。这一老一少很快成了忘年之交。
老人很愿意资助他上大学,但宋耀如表示不能在波士顿念书,怕养父知道被带回去。为了帮助宋耀如实现他的梦想,老人推荐他到隶属于马萨诸塞州的名为“阿尔贝特·加伦汀”的一艘缉私艇上服役,以便暂时摆脱困境。老人对宋耀如说:“当几年水兵也好。服兵役后,你会获得美国国籍,成为美国公民。这对你进大学有利。”
虽然宋耀如并不想成为美国公民,日后他也始终未入美国国籍,但在当时,他觉得当水兵是摆脱养父的追踪、离开波士顿的唯一出路。
宋耀如因此成了美国海岸警备队的一名水兵。服役期间,年少的宋耀如表现得非常勇敢、出色,不久即博得了舰长艾里克·加布里尔逊上尉的欣赏与喜爱,他给予了宋耀如父亲般的关怀,坚决支持并帮助他上大学。
1880年,因南方海岸走私更为猖獗,艾里克·加布里尔逊上尉被调到南部北卡罗来纳州海岸警备队的一艘缉私艇上任舰长。宋耀如请求跟随加布里尔逊上尉,被允准。热心的加布里尔逊上尉一直惦记着宋耀如想上大学的事,一到南部,他即令宋耀如脱下军装,告别军舰,并很快帮他办好了退役手续。在加布里尔逊上尉的影响下,宋耀如于1880年在北卡罗来纳州最大的海运港维尔明顿接受了洗礼,皈依了基督教。为了纪念曾经给予他极大的精神与物质帮助的那位慈祥的老人,宋耀如给自己取教名为查理·琼斯·宋。从此,虽然不能说一帆风顺,但宋耀如凭着他的自信与坚毅逐步赢得了周围人们的好评与帮助。第二天,当地的一份报纸对此事作了报道:“这个中国的皈依者,也许是在北卡罗来纳州第一个遵从领圣餐洗礼的中国人。”这在当地是引起轰动的一件事,一位名叫南希·爱琳的姑娘因此闯进了宋耀如的生活。爱琳的家是该州著名的热心于慈善事业的世家。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两个年轻人的友情迅速燃烧、升华,爱琳成了宋耀如的红粉知己,不幸的是爱琳英年早逝。众所周知,宋耀如三个千金的名字中皆有一个“龄”字,不知是因为宋耀如崇拜林肯,还是为了纪念美国亡友爱琳,抑或是二者皆有。宋耀如的长女取名“霭龄”,与“爱琳”本是谐音。
1881年,受北卡罗来纳州监理会的委托,达勒姆最著名的实业家,也是圣三一学院董事会董事的朱利叶斯·卡尔将军担任了宋耀如的监护人,他于同年安排宋耀如进入达勒姆附近的圣三一学院(后改名杜克大学)。虽然该院在当时只是一所不起眼的“三等学院”,对宋耀如来说,他毕竟迈出了跨入大学校门的第一步。
这一年6月,宋耀如怀着兴奋的心情从达勒姆寄出了第一封家信。之后他又给养父写信,将自己的现状告诉他。而这时养父已经结束了海外谋生的生涯,返回故乡文昌了。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念完大学预科的宋耀如,于1882年转到田纳西州的万德毕尔特大学神学院就读。宋耀如开朗的性格,他与同学们的友好相处,以及他的见义勇为、疾恶如仇的行为,得到了同学们普遍的喜爱与尊敬。他的幽默诙谐,让他的同学记忆犹新。据宋耀如的次女宋庆龄1924年给友人的一封信中所谈:“在神户时……另外一件令人愉快的意外是,我亲爱的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刚从美国到此,当他从报上看到我在日本时,特地从另外一个城市来看我。我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父亲的事,当他还是小男孩时所说的漂亮俏皮的话,在美国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他是如何跟老师开玩笑的,以及他提出了什么论点来羞辱哲学老师……”
在校期间,宋耀如的勇敢更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神学院附近有一座兵营,有些年轻的军官常常以欺负、作弄神学院学生来取乐。同学们慑于军威,敢怒而不敢言。有一次,一名军官在街上戏弄宋耀如的好友威廉·比·伯克(中文名叫步惠廉,他是一个中国迷),宋耀如气愤不过,便上去与他评理,对方举起马刀威胁他,宋耀如神色自若地提出对等较量,凭借当年在海岸警备队练就的拳术,宋耀如最后将对方打倒在地。宋耀如的行动大长了神学院学生的威风,步惠廉更是成了宋耀如的至交。宋耀如回国后,他主动申请来中国传教,两家关系非常亲密,这是后话。但当时宋耀如的行为得罪了他的两位顶头上司,他们一个是神学院代院长乔治·温顿博士,一个是田纳西州监理会主教兼万德毕尔特大学校董事会董事长马克谛耶。宋耀如毕业时,乔治·温顿博士在对他的评语中故意大加贬低,说他“不是一个很好的学生”,“看不出他对宗教有任何特殊的兴趣,对传教更是如此”。1885年宋耀如以优异的成绩结束学业,被授予监理会见习牧师称号。
北卡罗来纳州监理会派宋耀如回中国传教,听候美国监理会中国布道区教长林乐知的调遣。
临回国时,宋耀如本想先回一趟日夜思念的故乡文昌,看望已十年不见的父母,但马克谛耶主教不许他先回乡探亲,他只得直接赴上海任职。1886年1月,宋耀如乘海轮回到了久别的祖国,抵达上海陆家嘴码头。这时的宋耀如一头短发,一身西装革履,在留着长辫、身着长袍马褂的国人眼里,他俨然是一个外国人;而在林乐知等美国传教士的眼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一个有资格取得美国国籍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