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的手再也没有被衣柜上的锁划伤,而且现在她经常用手背去抹那被卫生纸包扎地严严实实地温柔的锁,黎昌维就是这么好,好到细枝末节里。上次柠檬生病,黎昌维到公寓里照顾她,他竟然还记得柠檬说她的手被衣柜锁划伤的事,那回他就用心地为她封住了那伤人的利器。不过现在他已经走远了。
“你们昨天搞什么啊?完全不在预料中啊。”圣诞节第二天,一上班武过就跑来问柠檬,听武过的意思,今年获得最佳拍档的那对,武过开始都没注意到他们。武过掰着手指给柠檬说后来的情况,黎昌维走了,袁心没来,团花也不见了人影,他觉得最有可能赢得人最后竟然都没参加。
武过说袁心都没来过舞会,没去过舞会?她昨晚也没有回宿舍啊,柠檬有点担心,就给袁心打电话。
“上班呢。”袁心在电话那头生硬地说。这种语气柠檬很熟悉,还能清楚地区分出时段,是那次单身联谊之前的。
之后的几天,袁心越发的奇怪,不再提起沈碌,也很少和柠檬说话。有时晚上很晚才回来,还一身酒气。柠檬问她,她全当听不见。
“你在哪呢?”2013年的最后一天杜博给柠檬打来电话。
“宿舍呢。”柠檬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去上班啊?”
“请假了。”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没心情上班,反正我两年多也没请过假。”
“要不要出来?”
“去哪?”
“今天内部在搞大促销,要不我们买点锅什么的过年带回家?”
“哪里做的促销?”
“市场部吧,去不去?”
“去吧。”柠檬犹豫了一下说。
“你在宿舍等着,我过来找你。”
“你也不上班了?”柠檬记起来今天根本还没放假。
“我也请假了。”杜博在电话那头笑,柠檬也笑起来,听他的笑声就知道他是在掩嘴偷笑。
柠檬宿舍的门半掩着,杜博推开门,吓得后退了一大步,柠檬的脸和脖子抹成了一片惨白。
“你这是成妖了还是成仙了?”杜博问。
柠檬把脸凑在镜子前继续抹:“美女成型前都是这样的。”
“以前也没见你这样。”
“女孩子都要会化妆,这样在我们沮丧、难过的时候还可以掩盖下,说不定看到这样的自己,就会突然坚强起来呢。”
“就你那么多道理,我看看你到底掩盖了什么?”
柠檬扬起脸给杜博看,他看得太仔细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柠檬朝他吐吐舌头。
杜博傻乎乎地笑起来:“我应该学你使用暴力才对!”说着伸手想去掐柠檬的脸,但是又突然缩了回去,转而坐到了对面的凳子上。
无论怎样做梦,醒来还得拥抱如尘埃般的生活,柠檬想。
前几天还在捧着香槟,现在却混在人群中排长队买锅,柠檬往前望,几十列队伍越排越长,在队伍拐了好几个弯的最前面,促销的货品堆积成山,工作人员们忙得不可开交。
每到年底穆迪都会做一次内部促销,都是穆迪生产的电器产品,不仅有质量保证,价格还比市场上便宜一大半,这作为员工的一项福利,也成了穆迪的一个传统。
不过太多人都在拥抱这尘埃般的生活,排了一个多小时,柠檬和杜博才轮到队伍的中间位置。
“这不会一排排到明年去了吧?这么多人!”有人在后面发牢骚。
“哥们,就当是提前感受下春运了。”杜博一向耐不住性子,这回反倒安慰起别人了。
柠檬十分安静,偶尔抬头望望前面,刚侧头听完杜博安慰别人的话,只见一个穿着厂服的人低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从柠檬身边走过,沿着队伍的反方向越走越远。
“我不想排啦,要不我们不买了吧?”杜博突然改口说。
“这么没耐心。都排这么久了,一定要买到!”柠檬坚持。
等柠檬和杜博买到锅的时候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们每人买了两个,杜博逞强地全部提在手里,柠檬又抢回一个拎着。他们俩并排站在路口等红灯,路灯把杜博的影子拉得细长,真是太瘦了,柠檬在心里感叹。
柠檬放下箱子搓搓手,冬天彻底来了。
“我应该也买车的。”杜博说。
“走走也挺好嘛。”
两人都不再说话,柠檬感觉今天的气氛怪怪的。不过场面越是僵持,越是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远远就听到了跑车发出的咆哮声。虽然柠檬不太愿意和李凌这个高调的富二代做朋友,但跟他同在一个部门,又经常被他挑衅,他的动态想不听,不去知道都难。李凌最近换了辆跑车,柠檬还讽刺他这两年的工资够买一个轮子了吧,有钱人的心思普通人永远琢磨不透。
车子开过来,声音越来越近,柠檬听到除了车子的轰隆声还有尖叫的女声,虽然车子从柠檬和杜博面前一闪而过,但柠檬仍然看清了副驾驶位站着的女人不是别人,是袁心,她拖着红色长围巾大声呼喊。
“袁心,这是疯了吧?”杜博吃惊地说。
柠檬本来不了解袁心最近的难过、伤心,现在似乎知道了。
柠檬和杜博把锅放回宿舍,柠檬提议去河边那家餐馆吃饭。俩人往河边走,又经过那个铁铸的路灯旁,这灯顶镂空的花纹还刻在柠檬心底,像小房子般的灯笼也还在轻轻摇晃。那回还有10个人哩,一群人从河边的餐厅吃完饭往回走,男生们在前面越走越快,女生们在后面慢悠悠跟着快活地聊天。
快走到路灯下时,旁边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几个黑影,吓得女孩们尖叫着撒腿就跑。
柠檬跑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到胖子一脸得意地走上来。
“吓尿了?”他说。
接着一片笑声响彻夜空。
而现在,吕绿、强哥、胖子、小玫走了,孙密谈了恋爱,李凌不再参加集体活动,袁心和沈碌的关系变得冷清,柠檬呆立在路灯前,看它孤单地站着,却像是要发出永不落幕的光。
“怎么啦?”杜博问。
柠檬摇摇头笑笑,说:“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啊。”
吃过晚饭,柠檬和杜博提了啤酒在河堤上坐下来,平日应该很少人刻意停在寒风里,但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虽已是半夜,河堤上仍来来往往走着不少人。
柠檬咕噜咕噜灌下一罐,呛得咳嗽起来。
杜博一边拍她的背又责怪她:“你这是喝水还是喝酒呢?”
“没事,高兴嘛!”柠檬拱拱背不让他再拍。
“说说高兴什么?”
“今天跨年嘛,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又是全新的日子。”柠檬说。
每一天的日升日落,相似的循环,而人们却总能给自己找到一个特别的时间,好像过了那天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那又在难过什么?”
“看到袁心伤心,我也有点伤心了。”柠檬顺着杜博的话说。
“来,我们喝酒,好像我们从没单独喝过。”柠檬举着啤酒要和杜博干杯,这回杜博听话地和她碰杯,柠檬又一口气喝完了。
酒喝下去,像胃里结出个冰激凌,又慢慢融化,越来越冷。
“黄柠檬!”杜博制止柠檬继续再喝。
柠檬把他推回去:“瘦竹竿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让我喝嘛,难得我有心情……”
杜博不再管她,柠檬又灌下了两罐,她突然挽住杜博的脖子,兴奋地说:“我今天有又创纪录了,我都能喝到四……”然后举起左手,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杜博笑起来,握住她的手:“你看看这到底是三还是四!”
柠檬把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一巴掌拍在杜博脸上:“你这瘦竹竿,我说是几就是几。”
柠檬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杜博跑过去扶她,她甩开杜博的手说:“所有的男人都是坏蛋,刘涧溪、沈碌、李凌、黎昌维……除了我们的瘦竹竿。”柠檬双手吊在杜博的脖子上,接着说:“我们瘦竹竿挺好的,除了瘦,就是……弱。”柠檬乐呵呵笑着又走到前面去了。
杜博追上她,半蹲下来弯着背生气地说:“来,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弱。”
柠檬拍拍他的背,退后了几步,突然间那么清醒地一个箭步跳到杜博背上,压得他差点一个趔趄,还好杜博扎得大马步稳住了,他缓缓站起身背着她沿着河堤往回走。
“哎呀,鼻涕呀。”柠檬突然立起脑袋,又迅速低头在杜博肩膀蹭了蹭,接着把头埋在杜博的脖子里安静下来。
一群男女在河堤旁的草坪上放起了烟花,蹦蹦跳跳地说着新年快乐,杜博驻足看了一会,十二点了,2014年来了。
“新年快乐!”杜博听到柠檬说,那声音好像是从她的梦中传来的。
柠檬醒来捶捶额头,头疼得厉害,这宿醉的症状竟和生病有些相似。
袁心端了一杯水给她:“竟然还学起喝酒了。”
“这还不是学你。”
“不要学我。”袁心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该减肥了?昨天杜博背你回来,把别人累得满头大汗。”
柠檬乐起来:“还是他太弱。你昨晚就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又没有人陪我跨年。”
听到袁心这么毒舌地跟自己讲话,柠檬反倒放心了,明白这是她保护自己、掩盖伤痛的方式。
元旦节后第一天上班,与平常不在状态的周一不同,新年第一天上班大家都精神奕奕的,不过苏河还没来,听说被堵在路上了。
新年新气象,柠檬果然找到了重新开始的感觉,满腔热血地准备把前段时间拖沓的工作全部补上,而且还愉快地从莫小斗那里把苏河今天的工作也接了下来。苏河今天有一个新闻采写,是关于岗位竞聘的。穆迪实行岗位竞聘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以往都停留在主任、主管的职位,今年首次尝试推经理级的竞聘,用莫小斗较为官方的话说,是给员工搭建了一个更加透明、公平、公正的竞争平台,当然要大肆宣传一下。
不过时间紧,柠檬也没来得及仔细看苏河准备的资料,就已经坐到了竞聘会议室。柠檬坐在侧面第一排的位置,因为这里既能听清竞聘人员的演讲和评委的点评,还方便拍些照片。
今天有三个职位竞聘,会议室却黑压压坐满了人,大家都是西装革履的,柠檬站在门口对着满屋人拍了几张照片,一脸正经地好像在办一件大事。在企业内部,“记者”还是很受优待的,毕竟大多数人在镜头面前都是羞涩的。
每个职位有三个候选人,每个人只有十五分钟的演讲时间,在短短的十五分钟里要说服、打动评委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看得出大家都用心地做了准备,柠檬反倒替他们紧张起来,心软地觉得听得这几个人都很棒,都很值得推荐。
第三个竞聘职位是海外业务经理,前面两个人不仅有完美的业绩成绩单,还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台下掌声阵阵,直呼精彩。
最后一个人上台,柠檬习惯性地举起相机准备拍照,透过镜头柠檬认出他,是黎昌维。他表情僵硬地站在台上,眼睛瞟到柠檬,又一直不开口说话,柠檬端着相机着急,最后手靠着相机朝他比了个V字,在镜头里柠檬注意到黎昌维表情的微妙变化——嘴角轻轻上扬,眼角低垂,浅浅地笑了——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总是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