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个妥协的过程
小时候,最会和母亲拗劲的就是带雨伞的事儿。每次母亲让我带雨伞,我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总觉得,带雨伞是大可不必的。假若下的是小雨,那么我完全可以在雨中奔跑;假若下的是中雨,那么我可以与同学拼一把伞;如果实在太大了,那么可以躲一躲。直到后来工作了,头发整齐了,腋窝下夹了个公文包了,才知道,雨伞是应该随身携带的。因为不会每时每刻都有人和你拼伞,有些雨不是躲一躲就能过去的。现在,无论晴阴,我的包里都安静地躺着一把雨伞。
读初中那会儿,我最喜欢听流行歌曲。而我父亲却始终坚持唱“路见不平一声吼啊”。每当这时,我就会说:“那是老掉牙啦,现在不流行这个了。”他却仍旧自唱自乐。而现在,当我唱着“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我表弟就说:“那是许多年前的歌了。”这时,我忽然明白,我们唱的不是流行,而是曾经带给我们的感动。我很自然地,也成了哼老歌的人。
高中的时候,特喜欢看偶像剧。那些俊男靓女的爱情总是令我心驰神往,对娱乐圈里的明星,也总是如数家珍。而父母亲却总是喜欢看那些柴米油盐的生活剧。那个时候,我特不能理解,一群阿公阿婆围绕着一些生活琐事,有什么好看的呢?而现在,我也已经放弃肥皂剧了。那些柴米油盐,那些粗茶淡饭,才是真正的尘世,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生活。当那些比我小得多的孩子跟我说娱乐圈出了个新人谁谁谁的时候,我哑口无言。用他们的话说,我已经落伍了。
大学的时候,早饭经常是可有可无的。那时年轻,总是仗着青春的力量我行我素。而现在,当我为生活奔忙,当我感觉身体日渐疲惫的时候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胃是要好好养的。于是,我开始每天都有规律地吃饭,开始拒绝垃圾食品,拒绝暴饮暴食。
许许多多我们小时候父母经常唠叨的事儿,现在都自觉地做到了。很多时候打电话回家,我们总会叮嘱他们吃饱穿好,要注意身体,别对自己太紧巴。这个时候,我们俨然已经成为 “唠叨者”。
曾经以为带雨伞是多么烦人的事儿,听老歌是多么老土的事儿,看生活剧是多么无聊的事儿,吃早饭是多么多余的事儿……而现在,这些事逐渐地到了我们的身上。我们,越来越接近那些我们曾经嗤之以鼻的人。或许,成长本来就是一个妥协的过程。
穿过那片樟树林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条小路带给我的黑暗和恐惧。
从学校到我家,要经过一片田野,田野上有许许多多的坟冢。我要行走的小路就在田野边上,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樟树。还没到傍晚,这条小路却已经过早地滑入黑暗。
我最怕被老师留住,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穿过黑暗的小路。那些鬼魅般的枝丫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心里发怵。
小时候,我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有一天,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把我留住了。在教室里罚站了一个小时后,班主任挥挥手示意我回家。此时,黑暗已经降临,回家的小路早已漆黑一片。
快到樟树林的时候,我的脚步终于开始彷徨。
田野上不时有风吹过。樟树林里发出的呜呜声如同一个个变幻莫测的魅影,让我不寒而栗。
远处忽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并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到后来,那声音已经盖住我的头顶。
树林里的虫叫声和猫头鹰的叫声轮番袭击着我。我无助地站在黑漆漆的田野上,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狗吠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相对于黑漆漆的树林,我更惧怕狗的叫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田野上会有狗,只知道狂吠声正朝我所在的方向逼近。
我没有过多思考,拔腿便往树林里跑去。
两旁的樟树飞快地倒退,而狗吠声一直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如影随形。
我几乎是一口气跑出樟树林的。当我站在家门前大口地喘着粗气的时候,狗吠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当时已经饥肠辘辘的我并没有回家吃饭。我的脚步再一次接近樟树林,我的脚步已经在樟树林里翻飞了。此时,我的耳边没有狗吠声,只有樟树的叶子翻飞的声音。
我跑出樟树林,心里顿时一片释然。原来没有狗吠声,我一样可以穿过树林。
在这段夜幕降临的时光里,我第二次站在樟树林边上。与第一次不同的是,此时的我内心不再恐惧。
我吹了几声口哨,毅然迈入樟树林。这次我没有奔跑。
晚风梳理着我的头发,林子里的树叶温柔地翻动着。原来,樟树林里风景很好。我可以透过隙缝看见林子外的万家灯火,也可以看到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
再次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天空已经黑成一片。我已经全然看不见远处的樟树林。
那一顿晚饭,我吃得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自在地穿过那片樟树林。
刺痛我眼睛的书皮
一次,参加一个文友聚会。席间,遇到一个老作家,他的作品曾经陪我度过许久的时间。我不免有些激动,便和老作家攀谈起来。我细说他的作品如何感人,我曾经多么痴迷。说完,又列举了书中的几个细节。老作家听得很是投入,他不住地点头,脸上挂着微笑。看得出来,他很兴奋。
聚会结束后,老作家对我说,当年你读的作品现在又出了新版,你有空就到我家来拿,我记得你的。说着,他给了我手机号码。我记下了号码后说,一定,我过几日便来取。
却不想,我很快便湮没于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想起到老作家那里取书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半年。那个秋日的午后,我给老作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我说明了去意之后,他说,好的,你来便是,我在家等你。
过了几个小时,我到了老作家的住处。他的儿子热情地迎接了我。他问我,你就是他口里经常说的小范吧?我点点头问,老作家不在家?他儿子低沉地说,两个月前走了。
什么?我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半年不见,想不到已经物是人非。
他迎我进了家,递给我一包书。他说,老头子生前一直念叨你呢,他说有个叫小范的年轻人要来家里取书。他本想给你送来,无奈不知道你的号码。
我心中有愧,半天抬不起头。老作家的儿子说,你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吃了饭再走。我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对不住。我本想说,下次再来,但心里却怎么也挤不出这句话。
下了楼,又走了一程,我拆了包装。几本精美的书忽然呈现在我眼前,其中有一本书,它曾经陪伴我度过一整个童年。
我翻开书,隽永的字体赫然入目:小范雅正,祝好。
我的心里忽然伤感起来,我曾经说过不日便要前去取书,没想到一晃就是半年,一晃便是阴阳相隔。此刻,那精美的书皮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亮在我成长路上的灯笼
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寒假,学校忽然布置了一样特殊的作业,每人做一盏灯笼。因为新年的元宵节,学校要迎龙灯。我高兴得要跳起来,众所周知,我父亲有一手做灯笼的绝活。村里每年的灯笼,都是我父亲做的。
开学的前一天,父亲把一盏玲珑剔透的灯笼交给了我。我看着灯笼上精美的图案,欣喜若狂。
那天晚上,我把灯笼藏进塑料袋里,脑海里早已闪现出同学们羡慕的眼神。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久久不能入眠。然而,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我精美的灯笼被老鼠咬得七零八落。我愣愣地看着残缺不全的灯笼,黯然神伤。
在父亲的陪同下,我异常沮丧地到了学校。我看到同学们手中形形色色的灯笼,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只是,我的灯笼已经没有颜面出现。
我很快发现了我的同桌郑小凡,他是我们班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没有提灯笼的。他说,他的父母已经外出打工了,没人给他做灯笼。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禁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第二天晚上,我们在学校的操场浩浩荡荡地集合了。大家都提着灯笼,互相欣赏,有的羡慕,有的得意。郑小凡拿着两根红红的蜡烛,眼里满是落寞。
我忽然看到了我父亲。他提着精美的灯笼,朝我奔来。我的惊喜不言而喻,就像一张中奖的彩票失而复得。我身旁的惊叹声随即涌来。哇!好美的灯笼!这灯笼做得真好,图案也很美。
我沉陷在一阵阵惊叹声里。我忽然看到,郑小凡的眼神更加落寞了。我很快冷静下来。如果不是我父亲做灯笼手脚麻利,如果不是他雪中送炭,此刻的我和郑小凡一样落寞吧。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幸运,有一个做灯笼非常拿手的父亲。
我忽然觉得,别人的赞美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了。我把灯笼递给郑小凡说,我把灯笼给你吧,我好像没那么想提灯笼了。
郑小凡满脸惊讶,他接过灯笼,不可置信地问我,真的吗?太好了!
然而,他并没有独享灯笼。他拉着我,叫我一起提。那个晚上,我们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很多村庄,我和郑小凡一起提着灯笼,犹如兄弟。当我看到郑小凡脸上的满足和感激时,我知道我收获了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注定是一盏会永远亮在我成长路上的灯笼。
一直跑,直到阴霾笼罩不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的父母离婚了。那时,离婚并不像现在这么常见,我理所当然地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每当我从走廊里穿过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人。也许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在议论我,但我的心却分明紧缩了起来。我把自己关在紧闭的世界里,不与同学们交往,也不参与班里的活动。
同学们对我的议论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胆。只一句“听说他爸妈离婚了”便让我的心堵得难受。我逃也似的离开教室,往家里跑去。那时,母亲已经改嫁,父亲外出打工,我暂时寄居在爷爷家里。我跑回家,同学们异样的眼神却依然在我脑海里盘旋。
第二天,我说什么也不肯去上学了。那是冬天,爷爷家的屋檐上挂满冰凌,路中的水坑里结了厚厚的冰。爷爷把我叫起来,拖我去上学,但我死活不肯,一想到同学们的眼神和笑容,我便浑身发怵。爷爷没有对我强拖硬拽,他说,你不去读也罢,我带你去河边看看河水吧。我弄不清爷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低着头跟去了。
爷爷指着河面对我说:“你看,这里的水和水坑里的水有什么差别?”我说:“河水清澈,水坑里的水混浊。”他笑着摸了摸我的额头说:“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一点,水坑里的水被冻住了,河水却没有。”我这才注意起眼前的河水,虽是冬天,它们却依然欢畅地流着。
爷爷继续问我:“为什么河水没有结冰而水坑里的水却结冰了?”我半晌没想出答案,只能向爷爷求助。
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因为水坑里的水原地不动,所以被冻住了,而小河里的水一直在奔跑,所以没有被冻住。”当年的我还没有接触过科学,爷爷通俗而玄乎的道理轻易地把我怔住了。
他对我说:“如果你也一直奔跑,同学们的嘲笑便罩不住你,不信你考个一百分给他们看看?”
我并不确定自己能考一百分,但我还是愿意试试,我期待看到同学们惊羡与意外的眼神。在爷爷的陪同下,我背起书包往学校走去。
我依然没有与同学们交往,也没有参加班里的活动。与以前不同的是,我学习认真了,并且强烈期待着下一次考试。
不久后,我们班举行了一次单元测试。上天没有辜负我,我虽然没有得到一百分,却是全班成绩最高的。也许老师也看出了我的变化,在发试卷的时候把我拉上讲台,并且狠狠地表扬了一番。那一刻,全班同学的眼神都聚集在我的身上,他们有的惊讶,有的惭愧,更多的是羡慕。
我想,我的改变是从那时开始的。我沉浸在同学们的惊羡里不可自拔,性格也慢慢开朗起来。或许因为我成绩变好,对我有所顾忌,同学们与我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很少提及我父母离婚的事,我心里的阴霾如同雨后的大雾般徐徐退去。
我们总会遇到困难,遇到挫折,它是一团乌云,遮挡着我们头顶的日光。如果我们不动,它会紧紧罩着我们,只有一直奔跑,才能把它远远甩在身后。
一双姗姗来迟的鞋子
16岁时,我的梦想是拥有一双旅游鞋。说是我的梦想,其实并不为过。我8岁时,父母离婚了,父亲外出谋生,母亲随即改嫁。年幼的我过起了与外公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
我读初中后,学费与生活费都随之水涨船高。外公外婆年迈的身躯日渐难以维系我的生活。我身边的同学在那一年纷纷穿起了漂亮的旅游鞋。至今我依然无法表述它的样子,只记得它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深深地俘虏了我。我深知自己的家庭条件,然而想拥有一双旅游鞋的欲望却如同深海中的水草般疯长。
穿旅游鞋的同学渐渐增多,他们穿着的每一款旅游鞋都那么符合我心里的期待。穿上旅游鞋后,他们犹如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走路时头抬高了,上课时人坐直了,跑步时步子大了。期中考试后,拥有旅游鞋的人越来越多,穿帆布鞋的人越来越少,而穿解放鞋的全校也只有我一个。那些天,我总想把脚藏起来。于是,我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多,出教室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年秋天,我在外婆家遇到一位远房亲戚,他说家里有许多旧的旅游鞋,让我跟他去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如同一波洪水,盖过我日益膨胀的虚荣心。我怀着莫大的期望,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人未到他家,旅游鞋的倩影却早已在我脑海里徘徊了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