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伊生走得好远了,何千红还在笑得抹眼泪。看林子京站起来,她才收住笑,问道:“子京,干什么去?”
林子京戴上军帽,不看她,淡淡地说:“下连队。”
“你不是刚从部队回来的么?”何千红奇怪。
林子京一顿,没吭声,向门外走去。
看他的手已经抚在门把上了,何千红连忙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脊背上,低声说:“子京,不要走,陪陪我好么?我来已经两个月了,你总是借口忙不理我,我真的很寂寞。”
林子京不回头,淡淡地说:“千红,这里是部队,没有你想象的浪漫生活。这里随时要打仗,要流血,要死人。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需要女秘书。这里非常危险,随时在打仗,我不可能什么事情不干地保护你,没有时间也没用精力守着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向老师交代?好了,我下连队后你就回陪都荀怀市吧,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的。”
“我不回去,我就要跟着你,哪怕死也要跟着你。”何千红不放手,紧紧搂着他,撒娇般地说。
林子京不做声,掰开她的手指打开门向外走去。
“子京。”何千红叫了一声。
林子京停住脚步,并没回头。
“子京,我爱你,我要嫁给你。”何千红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
林子京没吭声,继续向前走去。
何千红对着他的背影跺跺脚,气恼地说:“林子京,你逃不掉的,我一定要得到你。”
林子京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已经走远了。
小吉普缓缓地向前行驶着,司机从后视镜看看闭目合睛仰靠着的林子京,轻轻问:“军座,到哪里去?”
“严感市。”林子京答道,依旧没有睁眼。
司机不再询问,车子迅速地朝严感的方向驶去,后面车上的卫兵也连忙跟上去。
林子京闭着眼睛,思绪却没有停下来,脑中像过电影一样浮现着上任某军军长两个多月来的经历。
接到上任的命令后,林子京迅速赶到了文汉市南面——部队所在地,召开了团级以上军官会议。
会议期间,他发现属下在对他的讲话采取似听非听的态度以外,还注意到他们看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光,那就是:不信任——不信任他的能力,不信任他的赤诚。对此,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要地布置了有关的训练任务,并告诉大家要精诚团结,随时准备消灭日本鬼子。
会上,有一位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文弱模样的军官文秀,嘴唇嗫嚅了几次,想说什么又没敢张嘴。
林子京看见了,点名让他尽管畅所欲言,微笑着说:“我们的会议是团结的会议,都是为了抗战。这里的一切言论都是对事不对人,你不用有顾虑。”
文秀受到鼓舞,立正站起来,思忖半晌,低声但是口齿清晰地询问道:“军座,恕我直言。卑职斗胆问一句:我们天天讲抗战,到底能打败日本人吗?他们那么强大,在各种战场上都是胜利者,大家都心存疑惑呢。”他低下头,心里很难过。
全场与会军官立时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子京,看他怎么说。
林子京平静地说:“你的疑问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思想状况。看日军目前攻势较猛烈,就以为我们明昌国人胜利无望了。但诸位也应该知道,有句古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讲的就是一些事物的发展,表面看起来毫无胜利或成功的希望,可是在其陷入绝境的时却有了转机,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从抗战开始至今,我们虽然被日军多次打败,但我们也取得了一定的胜利:比如中国八路军的平型关大捷和阳明堡的显赫战果,还有台儿庄大捷等,都说明大家是有潜力的,是有复国的希望的,所谓后发制人就是这个道理。这里我奉劝诸位,对中国八路军的智慧成果,我们也能抱着谦虚学习的态度去研究,不要妄尊自大,闭门造车。有空,诸位可以学习******先生的《论持久战》,文章中的思想是非常有见地的,值得我们借鉴。”
与会的军官听他这样说,都悚然动容,陷入沉思。
后来的会议上,林子京又把《论持久战》中精彩的段落向与会军官进行了诵读讲解,大大地消除了与会军官的迷茫和消极情绪,使他们对敌我两方的态势有了正确的认识。这让林子京非常欣慰,会后军队风气迅速好转。
在治理军队的过程中,林子京也一直保持着过去的作风:和将士同吃同住,不搞特殊化。他的这一做法逐渐赢得了全军官兵的尊敬和爱戴,使本来一盘散沙的“杂牌军”在短短一个月内有了很大的转变,凝聚力也在逐步增强。
就在整个局面迅速好转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却有一股阴风悄悄地在军队中蔓延四散。不知阴风的最初散布者是谁,但它的倡导者之一却是杜伊生。
那天,林子京和何千红在林荫小径上散步,经过一个小山坡,听见草丛后有几个人似乎在解手。
不知前一个人说了句什么,只听杜伊生的大嗓门说:“我们的背景怎能和军座相比?兄弟们拼死出力,除了脖子上留个碗大的疤外,得到了什么?就像兄弟我,跟着军座出生入死十几年了,才混了个团长。哪像人家,靠着脸蛋和背景,不到三十岁就能当军长,啧啧。你们说,兄弟我还有什么心劲混?算了,不如回家种红薯。”他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嗓门:“听说了吗?军座这次能复出,听说花了这么多……”
不知那几个人嘀咕什么,林子京听后脸色大变,他迅速拉走了要冲出去和杜伊生理论的何千红,飞快地离开了是非现场。
回到房间,不论何千红怎么劝解安慰,林子京都抱肘面向窗外站着,久久地不吭一声,让何千红看得又心疼又难过。
他明白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才来风,谣言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他上任军长后的半个月,有一天勤务兵告诉他有人找。他心里疑惑,回到军部办公室,他才发现是何老。
何老亲切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说:“子京,祝贺你复出。好好干,珍惜这次机会,为党国效力。”
林子京感动,眼眶发热,连忙搀扶他坐下。何老继续说:“我这次来部队,一是来看看你;二是千红闹着要来这里当秘书。我把她带来了,要你好好训导她。她让我给惯坏了,谁的话也不停,你的话她也许听几句。她男友死了,她哭哭啼啼的,跟我闹,说我不理解她的感情。我也没法子,谁让战争这么残酷呢。战争中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唉,你替我管教管教她,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你何妈妈走了,她也很喜欢你呢。唉!”他又叹了一口气,眼圈红了。
林子京听着,心里难过,却也明白了何老的意思:千红的男友已经死亡,老师希望他和千红“联络感情”。这,林子京为难了。可是他不敢反驳,只好沉默着。
当天下午吃饭时,何老又告诉林子京,“子京,部队驻地外的一家旅馆里,有个人要见你,你去看看吧。唉,都老了,什么也不用计较了。”
他眼圈又红了,大有感叹沧桑,岁月不再的凄楚,让林子京暗暗吃惊,感觉他话中有话,预感到有大的事情要发生。
晚饭后,林子京按照何老提供的地点,找到了那家旅馆。推开一间房门,当他走进去时,却怔在那里了,久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面向窗外、一直背对着他的高大的背影转过来。那人久久地看着林子京,低声问道:“子京,面对我,你难道一句话也没有吗?”
林子京眼眶发酸,他竭力压抑住哽咽,低声叫了声:“爹……”
林洪轩长叹一声说:“你第一声没叫我老爷,而是叫我爹,可见不论我们中间有多少芥蒂,总是血浓于水,也不枉我这次为你跑前跑后了。”
看林子京吃惊地望着他,他才娓娓道来,把林子京这次“复出”的详细情况告诉他,好让他认清现实,好好工作。
他低声沉重地说:“子京啊,你知道你闯的祸有多大吗?你了解军事首脑吗?他不是一个仁慈宽厚的人,他疑虑很重,尤其看重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在你为了一个女子顶撞他后,他就认为你不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尤其不是一个尊重上级的军人,对你的言行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在别人都被任职后,你的职位一直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