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商界名流钱汇成家的请柬，他犹豫不决。只因这段时间宴请成风，人们对军界实力比较敏感，商贾都想通过各种关系和军界搭上关系，以取得某种势力的支持和保护，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有搭讪。
林子京觉得自己是一介小师长，远在中南，对“帝王脚下”的豪门帮不上忙也不想忙。他和钱家又不熟，只是在一次宴会上，经一位同学的介绍和钱家二少爷——二十五岁的大京“晨星”公司老板钱严龙搭讪过几句。
那次会面后，那位二少爷就三番五次地邀请林子京参加各种宴会，都被他一一婉拒。这次又是这位同学出面，说是钱严龙的儿子过满月，特请林子京赏光赴宴。林子京估计那位同学和钱严龙渊源深厚，才三番五次地为他们牵线搭桥。
考虑到这次不去实在有些难看，因此将近中午了，他才慢腾腾地坐车来到钱府。
钱府门前静悄悄的，想必客人早到了，现在怕正会餐呢。林子京心下踌躇，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手止住下人的通报，自己沿着林荫小道向会客室走去。
经过一丛迎春花时，他听见花丛后似乎有人说话，他不由慢下脚步。只听一女声说：“你不去怎么好？你姐夫知道了要生气的。”
另一女声说：“他不会生气，生气的是你。我想不通你怎么变得这么庸俗不堪？一门心思向上爬。自己爬上去倒也罢了，现在又来撺掇我。告诉你，我不去。想大姐多好，从来不逼我。她坐月子才一个月，你就逼我陪了四次客。”
“你胡说什么？这怎么能叫陪客？是你姐夫请客会宴，又不是青楼，能用这么难听的词？”前一个嗔怪地说。
后一个却不依不饶：“这也和青楼差不多。每天人来人往，没一个好东西。不是为大姐，哼，我才不来呢。瞧他们钱家人看我们的眼光，就像看猪狗一样，我恨死了。”
前一个说：“你以为我好受啊？你不高兴可以一拍屁股走人，我还要和大姐见天看着他们的脸色。”
“你别这么说，你厉害着呢，和大姐同侍一夫，是你自己选的路。钱家对大姐和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对你不敢怎样，谁不知道钱家二少奶奶的厉害？好了，我走了，今天的陪客你另请高明吧。”
“唉，你别走，三妹……这个死丫头。”没有声音了，估计人走了。
林子京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名满京都的陈氏三姐妹也“内讧”呢。
听他的同学讲，陈氏三姐妹：陈若兰、陈若苏、陈若玉是古都数一数二的美女，才华、人品都是他人难以比拟的。陈家贫寒，家有两位老人，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都嫁给了钱家二少爷钱严龙，只剩这陈三小姐陈若玉，听说性格孤僻，冷心冷言，很难接近，颇有《石头记》中贾惜春之风。
听她们刚才的对话，似乎陈若苏出于某种动机，善于指派陈若玉在各种场合“抛头露面”，陈若玉不悦意，两人发生冲突。听说陈氏三姐妹中老大陈若兰外貌最上，多才多艺，而且贤惠厚道，尤其善画。老二陈若苏美貌精明，是钱严龙生意场上的得力助手，钱家人都对她怯让三分。
三姐妹林子京虽有耳闻，却无缘一见。今天老大坐月子，老二老三吵架，因她们从另一条路走了，他还是没看见。她们是什么样子呢？他不禁好奇。
宴会后，客人分散到各厅室娱乐，有推牌九的，有打台球的，有看戏的……会客室里客人满堂，有聊天、嗑瓜子，顺带倾听钱三小姐弹钢琴的。钱家二少奶奶陈若苏和丈夫钱严龙殷勤地招呼着客人。
钱严龙林子京见过，风流倜傥，听说做生意非常精明，黑道白道都有一套，枪法尤其好。林子京不由细细打量着陈若苏：她高挑个子，齐耳短发，俊眉修眼，接人待物彬彬有礼。想到她刚才的言行，林子京不由微笑。
他坐在角落里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陈若苏叫道：“三妹过来，这位是吴参谋，认识一下。”
他不禁好笑：终于给撺掇出来了。兴趣盎然地抬起头，却呆住了：眼前的姑娘似乎不是人间凡人。她十六、七岁光景，一袭黄纱衣，黑发顶束白丝带，瀑布般倾泻于背。她不点唇、不搽粉，却雪肤冰肌，观之眩人眼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厅中短暂的静默后一片喧哗，大家都向陈三小姐涌去。那位吴参谋的声音最高：“吴某能与若玉小姐相识，实乃三生有幸。”
林子京没动，默默地坐着，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晚饭后舞会开始了，绅士名媛纷纷上场。林子京觉得索然无味，起身告辞。他的那位同学怂恿钱严龙让林子京留下墨宝。
林子京推辞不过，微微一笑，挥笔写下了唐代李商隐的《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然后告辞离去。
消息传得象风一样快。第二天一早，林子京就听说自己已经成了“风流界”的名人，他一笑了之。
第二天晚上，他被同学强行拽着参加龙专员家的舞会。在那里，他再次遇见了陈若玉。当两方“媒人”把两人死拉硬拽地扯到一块时，也许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专注地对视着，一切都在不言中。
林子京舞跳得不错。陈若玉由于二姐平时的“强化训练”，舞也跳得棒极了。因此两人在整个舞会期间，配合默契，翩翩飞旋在众多的舞伴中间而不碰撞，引来全场的赞叹和钦慕。他们用舞步、用眼睛和手指的触感传达着彼此的心意，一直到舞会结束。
分手时，林子京坐车送陈若玉回家，两人彼此都有些依依不舍。
又过了几天，林子京的“同学媒人”坏笑着约他到一家饭馆见面。当他到达那家饭馆时，并没有见到那同学。伙计领他到了一个单间。那里，他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陈若玉。见到他，陈若玉站起来，局促不安。
林子京轻轻关上门，走到陈若玉面前，低声说：“难为他们热心如此。只是子京愈加羞愧，以玉姑娘的冰清玉洁，子京何德何能，堪与匹配？自惭形秽，徒增烦恼。”
陈若玉抬起头，嘴唇颤抖着，却无一语。
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林子京一手轻轻抬起陈若玉的下巴。陈若玉欲拒还休，微微颤抖着闭起眼睛，眼角渐渐渗出眼泪来。林子京呼吸一窒，轻轻地把她揽到怀里，俯下身，嘴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那天下午，他们倾心相谈，彼此坦诚公布。林子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家庭除外），剖析了自己的性格，也坦率地告诉陈若玉，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的未来都在未可预料中。
陈若玉羞赧柔情，也低声诉说着自己的家世：“若玉命苦，家道清贫。大哥若强在学校被流氓毒打后离家出走。父亲本为一介画师，靠卖画养家，前年冬天被汽车撞伤。大姐若兰在走投无路之际准备卖身养家，遇到了姐夫钱严龙。由他包养到相爱并于去年结婚。姐夫为娶姐姐为妻不惜与豪门家庭决裂，自创事业。由此二姐陈若苏也爱上姐夫并于半年前也嫁给了他。
大姐今年二十岁，二姐十八岁，若玉也十七岁了。从小坎坷的经历使若玉性格孤僻清傲。大姐和姐夫理解若玉，做什么事顺着我的性子。二姐却天生好胜，处处要争口气，一定要若玉找个好丈夫，嫁个好婆家，给‘钱家’看看。我从小好医，在姐夫介绍下，一直在程氏医院实习，也有两年了。”
“听说程氏医院的小老板程少卿医术高明，人也不错，你怎么看？”林子京戏谑地问。
“林先生……”陈若玉脸红了，她明白林子京的意思：作为钱严龙的好朋友，程少卿对陈家的情况一清二楚，陈父被车撞断腿也是他帮忙治好的。他含情脉脉，共同的爱好也使陈若玉对程少卿很有好感，可是……她又遇到了林子京。林子京的儒雅含蓄，使她对林子京一见倾心。
对她的两难，林子京宽容地笑了，还是用去年回答王若梅的话回答了她：“万事随缘，缘来则情来，缘尽则情尽，是不可强求的。”
再说，马上要抗战了，这次培训结束后，他要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抗战中去，无时间也无精力“顾及红颜”。
培训回来后，林子京果然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外大战的准备工作中去。不要说打猎跳舞等一系列娱乐活动全部取消，就连平时的小饮小酌也停止了。他每天起早贪黑地训练部队，对懈怠不进的军官士兵轻则批评，重则动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