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和林子京在射击比赛中双双得奖。在食堂吃饭时,他又提起此话。
有人开他玩笑:“冠玉兄,你以兄和子京兄比为李斯和韩非。我问你,两兄谁是李斯,谁为韩非?”
全场寂静,静等其言。
满冠玉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子京兄为韩非,弟为李斯。”
全场哑然。一人又问:“兄如此说来,弟还有一比。如把兄和子京兄比为孙膑和庞涓,兄当为谁?”
“当然是……”似想到了什么,满冠玉突然缄口,全场大笑。
一人笑道:“以兄为孙膑,似说子京兄夺宠争荣,残害于兄。子京兄不是此种人,此喻不妥。以兄比庞涓,庞涓害人不成反害己,结局和李斯害韩非不同,难怪兄难以回答,实有苦衷。”
全场轰然。满冠玉满脸通红又转青,上前要和所言之人“以武力论高下”。他明白和自己言语争执的这几个人都是林子京的好友。他一向自视很高,坚信有一天会从各方面超过林子京,因此心中一直以李斯自喻。心中所想,口中所严,就有了今天的唐突。一念之及,发觉不妥已经晚了。
看他要打人,对方也不示弱,手指着他骂道:“满冠玉,你狂妄自大,狼子野心昭然卓著,想害子京兄于不义。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今儿不教训你,天理难容。”一呼百应,立马有十来个人摩拳擦掌要出手。
满冠玉这边也有死党,看冠玉要吃亏,也挺身而出,两肋插刀。还有人大骂道:“林子京算什么东西?一天到晚放不出个响屁,给我们冠玉拾鞋也跟不上。”他的话立刻引起一阵怒吼,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干起来。
这时,一直坐在食堂角落,默默吃饭的林子京站起来说:“大家静一静,稍安勿躁,听子京一言。”
林子京含蓄内敛,方正不阿,在政府军校师生中深得人心。大家一时静下来,都望着他。
林子京微微一笑说:“冠玉兄刚适才的比喻仅为笑谈,诸兄不必当真。想我军校诸兄都为人中龙凤,将来走出校门必为国之栋梁。因此诸兄务必团结一致,共同对外,万不可为此鸡毛蒜皮小事伤了和气。至于我是否为东西的问题,想这位仁兄和诸位必无疑义:各位如不是东西,是人,在下也必然不是东西,是人;如果各位是东西,那在下也……”他微微一笑,顿住了。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京接着说:“下一个问题。我放屁的时候没想到给别人打招呼,想必包括这位仁兄在内的各位和在下也一样吧,谁放屁时到处宣扬?”大家笑岔了气。
林子京继续说:“至于能不能给冠玉兄拾鞋子的问题。他现在有他自己和身边捧场的兄弟,将来有了老婆,还可以为他擦鞋。林某也犯不着揽这一桩子活吧?”说到后来,他浓眉高挑,懒洋洋地结束自己的言论。
林子京平时严肃庄重,很少调笑,如果不是儒雅洒脱的外表,还真让人觉得他有些木讷。现在他的话语谐诙幽默,入木三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场面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扭转了。大家四顾谈笑,其乐融融地继续吃饭。
毕业后,满冠玉和林子京都分配到了政府军的精锐部队。和在军校时一样,两人的战功晋升也几乎是同步的:从排长到连长到营长到团长,直至现在任职于同一军下的师长。
去年十二月后,明昌国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政府首脑虽然到现在还没明确表态,但内战是停了,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双方不再“火并”,有望实现第二次合作,枪口一致对外。
局势发生变化的那晚,林子京正在广汉市客栈的灯下拥坐王若梅讲解《牡丹亭》。第二天早晨消息传来,他立即携若梅赶回驻地,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发展。
几天后“事变”和平解决的消息传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不打内战了,可以枪口对外了。曾经有消息说要调他们大的清剿战斗。外敌当前,让他心灰意冷。
一年来自己的痛苦和压抑可以抒发了,林子京高兴万分。那天他很高兴,对小贺说拿酒来,他要和大家喝几杯。
席间若梅来凑热闹,一个劲地给他劝酒,笑眯眯地看着他,让他心里一荡:这个鬼丫头,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心里遗憾着:从理解自己心意这方面讲,若梅虽小,却可算自己的“知己。”可是……
那晚,他喝得大醉,却清楚地听见若梅悄悄地伏在他耳边说:“师座,你的愿望快要实现了。”
这次军委会下令继续选派师级以上干部到首都培训,作为第三期培训班的学员。学习内容和前两届相比有了很大的区别,军事知识不说,政策上一个最大的改变是:停止内战,枪口对外。
基于此,大多数人学得很认真,很用功。林子京更是如此。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真的希望自己有一天战死沙场有意义、有价值。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课余他也和同学逛逛街、串串门,看看风景和名胜古迹。这次到湖边游玩,就是满冠玉的主意。他说作为军人,我们每天都是钻山的命,很少进城,结队而游更是少之又少,还不如乘这机会大家一起玩一玩,看一看,也不枉同窗一场。他的话语得到大家响应,一致结伴来游。
现在听到满冠玉的谑笑,林子京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微笑着说:“冠玉兄取笑了。子京有何情可伤?不过是看到绿水蓝天,草长莺飞,想起了白居易《南湖春早》的诗句,一时沉醉而已。”
“此诗此景倒也贴切,只是最后一句‘年年衰病减心情’,不知子京兄因何病痛而伤情?可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么?”满冠玉一脸坏笑。
林子京一顿,继而笑道:“子京木讷拘谨,难得佳人之遇,哪如冠玉兄风流倜傥,时时留意,处处留情。”说到这里,两人都大笑起来。
满冠玉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相貌似在林子京之上,豪门名媛趋之若鹜,风流之名远扬。
两人正心照不宣地大笑着,旁边一人笑道:“子京虽严谨保守,但情之所动,如开闸之水,势不可挡,冠玉比之不及矣。”
两人转身一看,是来自友军的一名师长,和他们是培训班同窗。
“何以见得?”另一人问道。
林子京看结伴而行的其他人向这里走来,连忙阻止道:“子京愚钝,刘兄不可妄言。”
那位刘姓师长笑着说:“怎算妄言?诸位除崔兄外,谁不知子京在钱家宴席上的韵事?其风流挥洒比冠玉兄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林子京脸红了,笑道:“率性而为,不可当真。”
“此话若被那陈若玉小姐知道了,怕要伤心落泪了。”有人打趣。
大家又哄堂大笑。满冠玉笑道:“弟有一言,不知诸位可赞同?子京若玉粉妆玉琢,必为伉俪。我等先为子京兄的美满姻缘预贺一下。诸位意下如何?”
一人说道:“如此甚好。子京兄做东,我们今天来个满汉全席。”
这些人一听要宰林子京,全都大喜。林子京“一毛不拔”是有名的,这些人均为政府军高级将领,并不缺“口福”,只是他们觉得宰林子京一顿别有口味。而且听一贯“守身如玉”的林子京竟然也有“风流韵事”,大家不仅好奇,都想一睹为快。
林子京红着脸笑道:“诸位美意令子京感动万分。子京今天做东和大家同乐,实属子京之荣幸,只是万不可和陈小姐有牵连。世事不可预料,如有不当,倒毁了陈小姐的清誉。”
大家不以为然:“子京太客气了。想那陈小姐也很平常,能有如此卓越的子京和她匹配,实为她之幸,如有推搪,倒显得矫情了。走,子京,我们吃饭去。”
林子京看大家热情高涨,无奈地一笑,领着他们走向饭店。
满冠玉他们谑笑林子京的“风流韵事”誉满京城,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呢?还得从林子京参加宴会说起。
这次培训班人员众多,各路人马都有,大家相聚,其乐融融,言笑晏晏。当地官商名流竞相交结,迎来送往,一时蝶飞燕舞,煞是热闹,宴请之风蔚然成形。
林子京本来不喜热闹,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但因为停止内战,枪口对外,他精神为之一振,对参加宴会事宜不如往常反感。从个人情感上讲,也不失为一种消遣的办法。因此凡有官商名流宴请,他并不像往常那样拒绝。只是和大多数人不同,别人是军装崭新,肩章锃亮,他只是一身普通的军便服,含蓄严谨,朴素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