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京听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在地上踱着。对一个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讲道理给她听，只默默地踱着，踱着。若梅紧张地望着他。
好久，林子京停下来，坐到若梅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若梅，两年了，我和天翔都疏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不应该让你面对残酷的战争，让你的心灵受到刺痛。你还是个孩子啊。你见的血太多了，对你的成长不利。这样吧，我明天就让人把你带走，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上学，这样对你的现在和将来都有好处。”
“不，不要送我走，我不想离开你们。”若梅哭起来，连忙爬下床跪倒在林子京的面前。
林子京一愣，惊讶地说：“若梅，你这是干什么？我是为你好啊？”说着去抱她。
若梅不起来，哭着说：“我不想走，离开你们我就不活了。我保证以后不惹杜营长就是，再不会给你闯祸了。”
“不是啊，若梅，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团座，我求求你了，你以后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让我离开部队。除了你们，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若梅嚎啕大哭起来，加了一句：“如果你硬让我离开，我就去死。”
林子京啼笑皆非：这是干什么嘛？他挥手赶开走进门来的卫兵，微笑着说：“若梅，你这么大声地哭，是要吵醒全团的弟兄吗？”
果然，若梅声音低下去，仍耸肩抽泣着。林子京无奈地笑笑，拍拍她的肩膀，说：“若梅，我答应你就是，别哭了，啊？”
“真的？”若梅立马不哭了，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林子京看着她的可爱样，微笑着说：“你那么伤心，赶走你我心里也不好过。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这么艰难残酷的环境你倒喜欢。”说着递过自己的手绢，轻声说：“若梅，我答应留下你，可你得听我说句话，好吗？”
若梅擦着眼泪，点点头。林子京扶她坐到床边，双手抚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问：“若梅，你打杜营长的原因，除了我，你对别人讲过没有？”
若梅摇摇头。
“你天翔哥呢？”
若梅依然摇摇头：“他今天一直在你身边忙，傍晚的时候来看了我又匆匆走了，没有来得及多说话。他只让我以后多加小心，不要随便得罪人。”
林子京想了想，低声说：“若梅，你看着我。”
若梅抬头看着他。林子京真诚地说：“若梅，你虽然年龄小，可我看出来你很善良，富有同情心。但是你我身在政府军，我们和反政府军各为其主。有些话、有些事说得或做得有问题，是要被杀头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若梅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子京疼爱地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站起身，低声说：“你还太小，许多事情不明白，长大一些就会理解我的话的。好了，天不早了，你休息吧。注意把被子盖严，着凉了就糟了。这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说完看她闭上眼睛，他悄悄走出去，并轻轻带上门。
第二年三月，首都大京。
繁花似锦，烟花三月的风景异常醉人。
林子京站在一栋花园小楼房的大门外，心里踌躇：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打扰老师有些冒昧？
上个月部队进行整编，他被提升为师长，虽然在意料之中，他还是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才有所用。就像许多人评价的那样，今年虚岁才二十七岁的他，干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他心里虽然高兴，但在外人面前依然保持着谦虚儒雅的风度。
这次军委会发出通知，选送一批优秀师级长官到首都大京培训，他是首批参训的人员之一。
昨天早晨到达大京，和“同班同学”互相认识，做了自我介绍后，教官就宣布解散，让大家自由活动，熟悉熟悉大京的环境，轻松一下。
昨天晚上培训班会餐，军事首脑长亲自出席宴会并讲了话。席间大家其乐融融，举杯欢庆大战的胜利。军事首脑还特意对几位不负众望的将才进行了夸奖，其中就有林子京，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今天早晨的开班典礼上，军事首脑又亲临现场致词，一再鼓励他们再接再厉，为政府更大发展殚尽竭虑。这中间又再三对林子京提出肯定，让年轻的他激动万分。
课间休息时，他在散步的当儿发现了在军委会工作的他的敬爱的老前辈——他一直敬称为“老师”的何慈东何老。由于快上课了，他们只紧紧握了握手就分开了。
现在他站在老师的家门口，心里激动又踌躇，还有点羞赧小媳妇的味道。
一辆黑色小轿车驶向洋房的镂花大门。车上的人看到林子京，连忙示意司机停车，打开车门走下来。
一看到亲切地微笑着向他走来的何老，林子京眼眶发热，嘴唇哆嗦着。
何老也眼圈发红，一把搂住林子京，老泪纵横而下，哽咽着说：“子京，我们又见面了，整整十年了。”
林子京也热泪盈眶。半晌，两人都平静一些。何老拍拍林子京的后背，感叹地说：“子京，你终于长大了。走，我们进去谈。”
林子京抬起头，看老师的属下都下车看着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擦擦眼睛，搀着老师走进大门。
经过石子甬道，两人走到客厅门口的台阶前。他们便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瘦弱美丽的老妇人，由一位侍女搀扶着站在台阶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看到妇人，何慈东平时严厉冷漠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贤贞，你怎么下楼来了？着凉怎么办？千红还没回来？”
妇人微笑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不碍事，今天好多了，想下来转转。这位是……”她看着林子京。
“子京啊，就是林洪轩林老家的老大啊。你怕有二十多年没见他了。”
妇人盯着林子京，听着丈夫的介绍，恍然大悟：“子京？就是二十二年前我见的那个文文弱弱的小孩子？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她走近一步，抬起头，自然而亲切地抚摸着林子京的头发和肩膀，就像一个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让林子京的眼圈又红了。
何夫人仍喃喃着：“长这么大了，一点儿也没有小时候文弱的影子了。当年我见到你时，你还没有我跨部高。我当时非常喜欢你的文静，还让荀成（何老的字）给洪轩说说，让我们两家结成娃娃亲呢。唉……”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只不住打量着林子京，眼中露出又爱又疼的神情。
何老听到她的话，脸一下沉下来，可看看老伴的表情，又不忍发脾气，只好勉强笑着说：“让子京扶你上楼吧，等一会儿着了凉，又该咳嗽了。”
何夫人看着他，勉强一笑：“不碍事，我就坐在客厅，和子京说说话。看着子京，我心里高兴，千红……唉，”她又叹了一口气，慈爱地看着林子京，温和地说：“子京，做我的儿子好不好？”
林子京脸一红，正要回答，何老戏谑地说：“贤贞，你才见子京几分钟，就想让人家当你的儿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何夫人嗔笑着说：“有什么可笑话的？我一眼就看出子京是个好孩子，就想给他当妈妈，怎么？我不配？别自己没逮住机会来怨我。”
何老大笑：“你呀，霸道得不讲理了。子京，你可愿意给何妈妈当儿子？”
林子京脸通红，腼腆地说：“老师，我愿意的。”
一句话说得两位老人大动感情，眼眶都发了热。何老激动地说：“贤贞，让朱妈快去做饭，我今天要和子京喝几杯。”又对旁边的侍女说：“去叫老李找小姐，说有客人来，让她马上回来。”
林子京听着，心里思忖：这何千红，是个什么样子的小姐呢？他年轻的心不可避免地有点儿好奇。
很快吃了午饭。下午两点多，在何小姐何千红花团锦簇的绣房里，林子京默默地翻着本书，等着何千红。
本来饭后他就想回去的，可是看到何家两位老人和女儿何千红剑拔弩张的样子，他心里隐隐不安，不忍心立即离去。加之何千红饭间悄悄对他说，两位老人对她吹胡子瞪眼，都是怪他——林子京，所以他不许走，必须留下来“说清楚”。他只好留下来。好在今天下午没有课，教官让学生自修。心里思忖着，他静静地等着何千红。
何千红把父亲气得怒气冲冲地坐车上班去后，又连推带搡地把林子京安置在自己的绣房里，说一会儿“处置”他。她自己则轻手轻脚、温柔体贴地去扶着母亲去睡午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