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山山脉,封印被冲,巨大的波动沿山而行。
木族圣殿内,盛放松情弓的木台虽然空空无物,却也受引而动。
守殿内一代一代的长老们对于万兽山封印被冲早已习惯。多少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物自以为是冲撞封印,企图毁印,但他们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那印,又是那般容易被毁的?
但此次族内与松情弓同源而出的木台却颤抖不已,松情弓守卫大印千年,与大印相知相合,如今弓不在,而木台应变。便知此次大印受激不同往日。定是剧烈非凡。
守卫万兽山印自是木族千百年来世职,然如今镇族圣物遗失,先皇及公主都失去行踪,新皇虽武力非凡,却不能让他信服。那天新皇重伤而归,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他活了很久,情怀里早已经只剩下忠于职守!纵然不舍,却也不太在意,谁为皇为帝了。
所以,靠着职守的忠贞,这位长老几经思量,在他最后发告木皇前,他向帝都发了一道书。
那书刻在一只蝉翼上。
那只蝉是他的伴兽。
蝉起书飞。过天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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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内,正阳宫塔之顶。微帝手中停着一只蝉。
蝉力竭而近死,蝉翼上字清晰简短:
古印受激,险象空前,望帝谴查。
微帝看完,摊掌。蝉扑腾几下薄翼,却再也飞不起来,朝着宫塔之下,落去。
微帝手起风生,有些绿叶自远处的树上飞来,裹了蝉,没入那大树根下的泥里。
自木族往帝都,万里路遥,蝉不停翼。力竭终死。
远在万里外的木族大殿内,那位正在与木皇李自一答话的长老话语一顿,瞬间便又老了几分。
李自一问道:“大长老何以如此惊惧?”
大长老台禾仰面看着木皇李自一,纵然不在意新木族为谁领袖,但事涉木族安危,前皇李云在族中向来威望颇高,又何以突然失踪?皇后又怎么会突然爆毙呢?
沉吟半晌道:“皇上,老朽尚不知云皇何以无故失踪?”
李自一打量着台禾,又威目扫过其它长老,声色忧伤道:“那日晚宴之后,皇兄微醉,召本王入殿议传位之事,本王只当皇兄醉言,不便当真。便要离去。皇兄又言情松弓近日受激,震动不止,怕是要生祸事,他将去西方一探究竟,正言语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两人,身披黑袍,不视其面,突袭本王与皇兄。来人境界高深,加之我与皇兄毫无防备,仓促之下,皇兄引诀护我,不料自己却受了其中一人的重击。只怪我义气用事,没有珍惜皇兄给我创造的机会,眼见皇兄受了伤,便不顾眼前强敌,转引掌去帮他。怎么料那黑衣人太过强大,速度更快于我。在我掌风未及威胁皇兄那人背后之时,身后却中了别一人重击。心胸处元力冲撞,怪我学艺不精,没能帮助皇兄,便昏死过去。及待我醒来之时,皇后已经……,而皇兄和惜惜也失去踪影。都怪我,不能为兄分担……”言语间满是悔恨意,泪珠潸然。
长老们闻之,皆感伤怀。
唯大长老台禾心存疑虑。万木生春诀,云皇修习多年,木国境内,一花一草便是云皇手足,与云皇心魂相通。哪里有风吹草动,云皇当然了若指掌。能伤到云皇的人,想来也必有皇级的控境,如此大能,出入皇宫,云皇又怎会毫不知情?那两人来此又有什么目的?
李自一眼色一扫而过,将大长老面疑尽收眼底。泣道:“那两人必然是为了我族圣物而来。皇兄为保圣物以一敌二,至今杳无音讯,怕是凶多吉少了。只盼皇兄事先已有安排,松情弓藏于良处,未被那贼子抢去才好。”
活了许久的老人转头看着殿内摇曳的烛火,那明灭的光彩中,不知葬身了多少飞蛾。飞蛾向光,不知死畏,是为蠢物,而世间有多少人虽然知死畏,却依然为利所驱,偏要走向那绝路呢?老人心中思忖,云皇已然下落不明,新皇自幼心量狭隘,此事绝计与他脱不了干隙。时已近三年,想来此时木族上下必然也换了新血液了。圣物不在,当以稳族为要,不能再让族人动祸了。
思及此大长老台禾道:“松情弓乃本族圣物,从当年圣祖传到云皇,已历经三代木皇,弓诀由木皇亲口传遗,并在下一代木皇完全掌握弓诀时,才在圣堂由前皇将弓传给下一代皇者。现我族云皇遇袭,生死未卜,圣物也不知落于何方。近日万兽山古印受激,昔日载圣物的古木台仅沾染圣物丝元便如受重击,反应强烈,便知此次冲撞古印的绝非等闲。只怕那妖物道行高深,伤了古印,封印其中的妖灵流溢,群妖得滋而道行大增,越山作乱,涂炭苍生。”
闻得一干长老皆叹气连连。李自一也忧色重重。转身走出殿门,西望良久。回到殿内。问道:“大事将生,我族世代守卫万兽山,如今变故连连,还请大长老明示我族该当如何自处?本皇决不能让族人遭殃。”
大长老望向大殿那空空的皇座,不免惆怅。事已至此,只期待新皇能如他所言,竭力维护族人周全。那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忤逆之事,为族中大计,也自不能再刨根问底了。此意既定心间,台禾一口长气吐出道:“皇上,此危机之秋,皇上当心载万民,于内当召集族中术业有成之士,编织为伍,以备不时,于外,皇上当心系天下,若是真有那不测之日,就算我族一族倾亡,也不能放一只妖兽过境!”
台禾几句言语,铿锵有力,情怀斐然。于内以民族义,于世以苍生义。长老为其言语所感,皆揖礼劝勉道:“老朽定誓死效力我皇,以佑我族安平,以保苍生无事。”
李自一暗自窃喜,自李云失踪,两年多来,这帮老物从未表态支持自己。他们实力雄厚,守着族中秘密,不能像对付李云那般对付他们。但族中有这样一股力量,自己身为木皇却得不到他们支持,实如鲠在喉,难忍难耐。不想近日万兽山古印受激,竟然能让他们惊惧如此,马上便愿为牛为马。对自己来说,这真是有如天助。不,不是天助,助他的是那个冲撞古印的妖物。万兽山灵被封,千百年来不曾再出现过凝结出帝丹的大妖,又是哪个妖物能制造此次的大动静呢?将来,若是不与本皇为敌,本皇便放你一马,若是与本皇为敌,纵然你此次帮了这大忙,本皇也让你不得好死。对了。还有台禾这老东西。心中念及毫无情份的狗屁苍生,却无意效力于本皇,早晚有一日,要让你明白不忠的下场。
如此暗忖,李自一嘴上却道:“大长老所言甚是,本皇自当为我木族千秋万代肝脑涂地。”
大长老闻言,心里却又顿是一凉。这孩子,还是小时候那个油嘴滑舌的少年。看来,这是我木族一族的大劫了吧。只盼他到时能领悟到大爱之意。若不然,就算将来情松弓归族,他又以何心力去感悟圣物呢。
万里之外的帝都,是另一场谈论。
大祭司站在正阳宫塔顶,身前的占卜吉凶的几块骨甲被他长长的指甲挑拔。白微帝静静地看着卦相,等待着大祭司明告吉凶。
大祭司收起骨甲,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天。嘴中道:“九宫的圣主们,难道这真的是契机吗?”
一旁微帝关心道:“卦相如何?”
大祭司将骨甲串成环,重新戴回脖子间。对微帝道:“卦字地坤,苦海西南,蚁残生羽,巽辅坎生。”
帝道:“竟然是吉?”灾祸连连,恐生大事,是以微帝因吉卦而惊异。
大祭司道:“是吉亦是凶,是凶亦是吉。九宫的圣主们示下,大乱将起,这是世间新生力量成长的契机。万兽山正应了卦中西南之位。相信愿意一飞冲天的年轻人们,不会没有不惧死生的勇气。”
微帝轻言:“十年一次的五行控术交流大会在际,年轻的人们攒足了十年的冲动正待此次大会奋力一博,扬名天下。谁又愿意放弃此会,再等十年?”
大祭司默然。
微帝又道:“万兽山脉,很多年人族都未踏入半步了。祖宗的遗训中再三叮嘱不能越界,便知有多少凶险藏匿其中。只怕我人族新锐,要在其中损伤惨重。我又该如何向五族交代,如何对得起人族的将来。”
大祭司沉吟道:“天机如此,想要做那翱翔九宫的真龙,又怎么能躲避雷神十劫。应卦者是我人族的青年一代,那是他们的劫,也是他们的机,帝可诰召五国各自派皇境的术士跟随修行的年轻人,不参与攻伐,只在不时之机以护周全,只怕如此,不遵循天意,引来天罚。”
微帝西望沉阳。大祭司又道:“当年古印被那妖冲撞,为擒那妖,人族大能于山中长眠者不知凡几,奇功异法,宝具珍兵,至今沉睡在那山里,白氏宗主自那一战境界大成,才能在战后一统五族,保人类安平。传三代至今,千年有余。不历经生死,又怎么会出现宗主那样后无来者的术士。”
微帝看着大祭司苍老的面容中依旧明亮的眼睛,道:“只怕那天罚到时太过爆厉,我没有宗主那样的能耐为天下的苍生抗下来。”
大祭司道:“天意不可违,帝下为护青年一代周全,为人族长远之计甘承天罚,世人自当明白帝下苦心。”
微帝道:“既如此,那这一次十年的交流大会,便以进山查乱为替吧。”
微帝望向天迹,苍穹为夕阳所染,万里橙红,不视其尽。微帝低头时,做出了决定。
十几年前,帝都的血案让他在五皇面前失了威严,然而帝都臣民都知道,威严这东西,与这个世界的安定详和比,在微帝心上更算不了什么。
只是人们爱戴的人间大帝,在那之后,便因为自责而时常锁眉登高,他忧心的天下,却继续向更深的不安里行进。
人们只知道,大帝为着人族的安危正操心费神,至于那些让大帝费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世俗的人们相互寒喧声中,自然是那五皇之间的不快。而修行者却知道,是强者的流逝。
那一战之前,水皇月声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那一战间,火皇重伤而后火皇身死,土皇重伤,至今有疾。金皇失踪。再然后木族李云不知去向。
代表着人族现世巅峰力量的强者去五,只因为一战。这让修行界的人们震惊不已。
所以,当微帝告知其它四族万兽山异动时,这些修行的术士们顿感不安。
安和千年,便要重新历经多事之秋?
也有一些术士不同长辈的悲观,他们甚至从这些纷乱中看到机会。
人间新生的力量总会取代旧的力量,现在何尝不是他们登上舞台的最佳时机?
而且正好,微帝的诏书里,给予了他们肯定。
“五皇去日,世之不宁,妖兽不守千年之约,意欲为祸,诚然危机之秋,正是少年奋起之时,五族新锐,当不失族志,以振族风,长人族之气。是以召五族年少有为之士,勇武而进,探万兽山古印被激一事,修行历练,成就大材!此行种种成绩,将纳入归来之时延期举行的交流大会成绩中。望我人族少年奋勇无畏,查明真相,以安天机。”
风引着诏语,传向五国。
以风为引的诏语飘荡在大陆之上,五国皇族与帝都的密语由微帝制定。微帝年少时,以风传语,横贯大陆,老帝便让他带领了帝都的机密处,那些密语他曾经在登帝之前亲自教于五国皇族密使。在后来,风语成了他联系诸国的方式。
在这片大陆上,能听懂风语的,自然是五国皇族。而听到的皇族,自然会遵照帝旨。
每个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意愿。可是当帝令当前,也只得按令行事。
月声仙踪不在时,水国并没有选出新皇。
月声的妹妹月影一方面替姐姐总理一国要事,另一方面一直派水国精英寻找着姐姐的下落。帝都之事,她从来不多说一句,但在她心中,微帝那光辉的形象却早已打了折扣。
她始终不相信,以微帝之力,竟不能阻三皇大战。
但是他毕竟为人间之帝,所以她替姐姐守着人间很多年前定下的规矩,仍以微帝为令。
旧叶来到月影面前,单膝跪地,向月影行礼。
月影扶起叶旧问道:“你愿意代表水国去查探万兽山古印被激之因吗?”
叶旧喊道:“愿意!”
声音若雷,但掩不尽那嗓音中的细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