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时节。夕阳入海处,天空是火红的,轻柔的海风牧放着层层叠叠的火焰般燃烧的海浪;海浪在向辽远的东方匍匐的过程中,颜色越来越暗,最后融进耸立在海天尽头的云山底部。那云山巍峨磅礴,其底部是灰黑色的,越往高处色泽越淡,逐渐过渡为深紫、暗红,仰望其顶端,则是不断翻滚蒸腾着的橘红、米黄、乳白相间的明灭云霞。那景象令人魂悸魄动,恍然觉得云山顶端便是“霓为衣兮风为马,仙之人兮列如麻”的神仙境界!
这是头一次到海边作画时看到的景象。
当夜,在旅馆的客房里面,我开始把这惊心动魄的景象描摹在纸上。何等气势磅礴、何等辉煌壮丽的一幅油画呀!这将会成为我的成名作!
罢笔来到海边。我要感谢大自然对我的馈赠!
海天万里万里无云。前天的云山呢?它来自哪里又藏匿于何方?
我举起望远镜眺望云山“旧址”时,意外发现了一座孤屿!海图上并没有这座岛屿呀?是幻觉?再细看,我发现岛上似乎还有人,一个站立在危崖之上的人!是吹笙吟海风的隐士?是鼓瑟泛波涛的仙人?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我要登上那座岛屿去拜见岛上那个或是隐士或是仙人的人!
很容易就雇到了一艘小艇,劈波驶向那只有从望远镜中才能看到的小岛。途中问驾艇者:这一带海面可有居住人的岛屿?对方说绝无。那么,这座岛屿难道是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我用望远镜牢牢盯住那岛那人。
景象越来越清晰:小岛只有篮球场大小,皆乱石荒草;那人的着装很像神话传说中的仙人装束,很像几千年前的古人的装束。他站在临海一块岩石上,分明是在向我眺望。他是什么人?是从前天那座云山上降临的仙人,还是生活在与世隔绝幽境中的隐士?我恍然觉得小艇正驶向远古,驶向虚幻,驶向神话世界。
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那岛那人了。那人站在岩石上,赤脚向我挥手跳跃。我的心开始收紧,开始感到恐慌和敬畏。
我诚惶诚恐地登上了小岛,目不敢斜视,腰不敢挺直……
那人,一个裸体上裹着破烂船帆、六十多岁模样的老人,不顾一切地滚下岩石,跌跌撞撞地向我奔来,一边喊着:“好心人哪,多谢你来救我!”
我魂飞魄散:“你是……”他已扑到了我面前,热泪盈眶:“我是陆地上的渔民哪!”他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子就把我的恐惧和敬畏砸得粉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前天下午,一场风暴掀翻了船,同船的三个人就剩我一个了!———先给点儿吃的吧,我已经饿两天了!”他诉说着,老泪纵横。
真令人沮丧令人失望!看来,我这半天是犯病了!可是,前天下午我在欣赏云山,哪有风暴?“前天下午什么时候?”“太阳入海前。”
太阳入海前?哪不正是我如痴如迷地欣赏云山、魂悸魄动地仰望云山的时候吗?如此说来,那座恢宏壮丽的云山,竟是一场悲剧的根源!
颓然返回陆地。
当我走进客房,发现服务小姐正在我的画作近前观看时,心中的懊丧马上就被兴奋取代了———我毕竟在海边完成了一幅完美的油画呀!作为第一个观众的服务小姐一定会惊叹不已的。我问她观感如何时,她却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过了好半天才说:“不中看……画面上怎么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
我恨不得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掐得她当即翻白眼才好!
蠢货,油画要从远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