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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像萨特和波伏瓦那近乎神话的爱情故事,似应有个奇妙的开头的,比如在某个非常特别的场所里邂逅,一个是少见的大才子,一个是如花的小才女,两人一见如故,就四目相对,很有感觉,倾了心,钟情上了,或言滔滔,或此时无声胜有声,接着,便紧锣密鼓上演了一出热烈而缠绵的爱情好戏,成了如意情人。如果真是这样,当然也算是他们情感生活史上的一个精彩片断了,但这种精彩已是司空见惯,根本显示不出萨特这个男人所特有的魅力了。不,应该说是能力,萨特身上那种诱惑和征服他所喜欢的女子的能力。
波伏瓦最初看见萨特,是在1929年春天的巴黎高师校园。为了参加法国哲学教师资格考试,志向高远的波伏瓦,来到萨特就学的巴黎高师听课,在图书馆,她与萨特的同窗好友马耶相识,并成了朋友。此时的波伏瓦不可能知道,这已经为日后她和萨特之间那个神话般的爱情故事埋下了伏笔。
而在此之前,虽说萨特和波伏瓦都生活在巴黎,甚至都喜欢去卢森堡公园读书、漫步,但两个人却从未碰过面。
或许,在冥冥之中,萨特就在这里等着她,她就要到这里来与他相会。她和他,是注定要在这里相遇的。
萨特和波伏瓦这两个人,应该说是很有缘分的。而有缘分的人,总是要相遇,早晚都是要相遇的,不然就不叫有缘人了。
事实上,萨特和波伏瓦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并非那种一见钟情式的,至少对于波伏瓦来说不是,甚至恰恰相反。她刚在校园里看到萨特这个人时,与其说一点也不喜欢,不如干脆说有些讨厌他。先瞧瞧他那副模样吧:不足一米六〇的小矮个儿,眼睛斜视,形象真的不怎么样,还一副大大咧咧、邋里邋遢、落拓不羁的样儿,头戴一顶怪里怪气的大帽子,时常向漂亮的女大学生献个殷勤什么的。看着马耶的这个同窗好友的此种样子,波伏瓦暗暗相信了校园里有关萨特的传闻,色鬼加酒鬼。她觉得似乎在这“两鬼”之后,还可以再加上一个词:丑鬼。
有着如此的印象和感觉,漂亮而心高的波伏瓦显然不可能走向萨特,至少不会主动走向他。尽管她也听说萨特是个很有名的才子,听说他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听说此人已经写出了但未能出版的长篇小说《失败》,而且还正在写一部叫作《真理传奇》的哲学论著,还听说了此人有一句著名的狂言:我要同时成为斯宾诺莎和司汤达!
多年之后,萨特果然做到了,是人们认为他做到了。
说实话,萨特不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见就会喜欢上的男人,他不过是个只要你与之打过交道,就不容易忘记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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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刚开始的时候,波伏瓦并没有看上萨特,在她的心目中,并无萨特这个人的位置。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萨特对波伏瓦有意了,动心了,喜欢上她了。
天生就是个追求者的萨特,并不太喜欢被人来追求的,而总是要自己去追求。他一定要去追求他所喜欢的对象。
要知道,萨特这个男人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够做到的,尤其是在诱惑或征服女人这一方面,日后更证明了这一点。只要是萨特看上的,爱上的某个女人,他就会可着劲儿去追求,犹如一匹发现了猎物的野狼那样穷追不舍,执着如怨鬼,纠缠如毒蛇,直到彻底征服为止。如此,一般的女人哪能抵挡得了呢?
虽然一双眼睛并不大,且斜视得厉害,但萨特的目光还是足够毒,或者说很独特,而且通常是看得很准。一眼看过去,他就知道视线里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想要的,甚至是不是他能够得到的。对此,他有的是信心。当然,也可以说他有的是决心,紧跟着这种信心和决心的,就是行动,果敢,坚定,顽强不屈。
实话说,萨特早就瞄上了这个时常跟他朋友马耶在一起的黑发姑娘波伏瓦,因为她漂亮,更因为她气质不俗。而警惕性不够的马耶也多次在萨特面前夸赞这个漂亮姑娘,有意无意间透露了不少关于波伏瓦的信息,或许是萨特故意套出来的,谁知道呢?但说者本无意,听者却有心了。
这个时候,萨特当然知道好友马耶也很喜欢波伏瓦,当时只是和波伏瓦处在一种朋友关系之中的马耶,显然很想和她发展成为情人关系,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或者说他还没能力做到,萨特要先下手了,他要赶在好友马耶之前,后来者想居上呢。
其实,即使那时候波伏瓦已是马耶的情人了,只要是萨特真的看上了她,他也会猛插一杠子,一鼓作气把她撬过来的。在萨特看来,这有什么关系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在萨特的情感史上,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事的女友、情人,甚至是妻子,只要是萨特所喜欢的,他也一样要去追求,去诱惑,去征服。作为一个从来就与世俗观念格格不入的男人,萨特大概就是要做个“背德者”的,他想这样。他喜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再者,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这样做。
萨特毕竟是萨特,即使表达心迹的方式也是与众不同的。
他知道,波伏瓦当时正在研读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的著作,于是就别出心裁地画了一幅漫画,莱布尼茨和单子一起洗澡。单子,系莱布尼茨哲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是指一种非物质性的存在。这幅漫画风趣幽默,高雅而智慧,且饱藏着寓意,他要把它送给波伏瓦,是请马耶转交的。在这件事上,马耶是很够朋友的,其实他并不想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但他还是做了。
可以想象,收到了萨特的这张漫画,波伏瓦心情相当愉快,也应该是比较复杂的。她当然能够看出来些什么,也预感到了某种事情要发生。
萨特呢,他要趁热打铁,紧接着就向马耶提出他想结识波伏瓦,想跟她有个约会。这不是明摆着要挖墙脚吗?这一回,马耶可不想再让萨特得逞了,凭着他对萨特的了解,一旦让他和波伏瓦相见了,很可能是要发生故事的。但他思虑再三,还是把萨特的话儿捎给了波伏瓦,毕竟他是萨特的好朋友嘛。不过,马耶也没忘记顺便垫上几块砖,比如说,萨特这人很可怕,很危险的,学识虽然相当高,可人品很有些问题呢。他挡不住萨特想见波伏瓦的愿望,却试图掐断波伏瓦有可能与萨特相见这种苗头。
其实,萨特应该感谢马耶,后者不但让他结识了终生之情侣海狸———波伏瓦,而且,海狸,这一昵称,还是当初马耶给波伏瓦起的绰号呢。波伏瓦这个姓的拼写,与英文单词Beaver有些相近,词意就是海狸。马耶给波伏瓦起的这个绰号,后来就成了萨特对波伏瓦的爱称,他一生都亲昵地叫她海狸。
而当时,马耶暗地里所做的萨特的那点小文章,倒是起了反作用,把波伏瓦的兴趣激了起来,她很有些想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萨特了。她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女子,骨子里流淌着一泓喜欢冒险的激流。
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必要的谨慎还是有的,而且还相当有心计,她决定接受萨特的约会,但前去赴约的,却是她的妹妹海莱娜,说她临时有急事到乡下去了,其实她是让妹妹先去考察一下萨特这个男人。
对于两姊妹合作的这个谎言,萨特轻易地就信了,而且表现得相当绅士,他并没有抱怨什么,而是像个大哥哥那样和蔼可亲,轻松自如地跟海莱娜谈天儿,接下来还陪她看了场电影,之后把她护送回了家。妹妹向姐姐汇报中的萨特,并不像人们所传说的那样不堪,甚至有些相反。
于是,某个星期一的上午,波伏瓦怀揣着歉意、不安和希望,走进了萨特的房间,也就由此走入了萨特的世界,也让萨特走入了她的生活。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一下子携手并肩走了半个世纪。
波伏瓦走进萨特那个堆满了书,墙角扔满了烟蒂的房间时,萨特的好友尼赞和马耶也在场。抽着一只大烟斗的萨特看到了波伏瓦,像是见到了一个老朋友那样跟她打招呼,当即就消除了她的拘谨,他们很快便进入了那种真正的交流。
这时候,波伏瓦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丑陋了,反而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和风度。其实,真正吸引了她的,还是萨特那渊博如辞典一样的学识,那深刻而独到的见解,那不同凡俗的谈吐。他说起柏拉图、笛卡尔、康德、黑格尔、伯格森、尼采等哲学大家来,像是说起自己的好朋友一般熟稔。他对所有作家和当时教学大纲的范围,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得多,他滔滔不绝地言说时,别人只有倾听的份儿,只有叹服的份儿,连日后亦成了作家的尼赞也插不上半句嘴,而只能把工夫用到玩自己的指甲上。学养亦可谓深厚的波伏瓦当时的苦恼是,绞尽脑汁想反驳一下萨特,可她就是找不到反驳他的观点。更让她感念的是,萨特一点也不是在卖弄和显摆什么,而是自然而然,尽情地表述着自己的思想,同时还是在用其全部知识和思想尽力帮助她,开导她。很显然,眼前这位小个子男人身上潜伏着一种巨大的磁场。
不得不承认,他的思想有着强大而特殊的吸引力,我深深地被吸引住了。我很欣赏他,而且非常感激他能如此慷慨地表露自己。我觉得,他是一个杰出的知识传授者。与萨特相见了的当天晚上,波伏瓦在自己的日记中这样写道。
此后,波伏瓦几乎每天都去找萨特,听他讲哲学,谈文学,并和他一起准备参加哲学教师资格的考试。她感觉到,萨特是那么宽宏大量,那么友好无私,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萨特本人并没学到更多,而是为了她,萨特将素来珍视的时间大把大把花费到传授上。为此,她除了佩服萨特,更多的是感激。另外,还有些什么呢?
就这样,她被他征服了,从精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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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是友谊,后来才是爱情。那友谊弥足珍贵,又是无比美妙的,它慢慢地就成长为爱情了。犹如一株青苗儿,经过辛勤培育,经过阳光雨露,它会拔节长大,开花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