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的后面,都有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这句话众所周知,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在事业上取得了辉煌成就的萨特后面的这个女人,显然就是了不起的波伏瓦,而且只能是她,也只是她。
而每一个成功的女人后面,也都有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这句话,被人说起的时候就不是太多了。
在事业上一样获得了显赫功绩的波伏瓦后面的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更为了不起的萨特,而且只能是他,也只是他。
萨特和波伏瓦,一个伟大的男人和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他们两个人携手并肩,一同赢得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拥有的那种名望与光荣。
有人说,波伏瓦在很大程度上是因萨特而名扬四海的,甚至当时在法国她曾被称之为女萨特,或是萨特的圣母玛利亚;也有人说,是波伏瓦提高了公众对萨特的兴趣。而萨特个人的说法是,他的全部生活都是因为有了波伏瓦。
公允地说,萨特和波伏瓦两个人之间既是相得益彰的,更是交相辉映的。
而且,这一切主要是从文化的意义上而言的,而不再仅仅是说他们两个人那种民间意味上的神奇而美妙的爱情故事了。
2
那么,萨特和波伏瓦,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借了谁的光?存在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呢?这是一种很市侩,很庸俗,很小人式的问题吗?
假如这是一种问题,又该如何回答呢?
就让我们先看一首诗吧: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缘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
这首诗,是一个中国女诗人写的。波伏瓦是个法国女人,没看到她写过什么诗。但如上这首中国女诗人的诗,仿佛就是波伏瓦写给她的萨特一样,仿佛就是为波伏瓦而写的一样。此诗,于波伏瓦,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萨特呢?他是不是也应该送给波伏瓦一首十分恰当的诗?当然!萨特很乐意把歌德的诗献给他最亲爱的海狸,但只有两句:
永恒之女性
引领我飞升
就以如上这两首诗,当作对上面那个不太厚道的问题的回答吧。
3
萨特和波伏瓦之间,除了那种为人称羡的爱情关系,还有一种同样牢不可破的关系———写作上的关系。或者说,他们的爱情关系也体现在写作关系之中了。
波伏瓦曾经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不能想象不写作还能生活下去,但萨特只为写作而活着。事实上,他和她都一样是那种把写作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的人。如果说萨特写作像吸毒一样成瘾的话,那么波伏瓦也是个写作狂。在这一点上,她一点也不亚于萨特,有时候甚至还要比萨特更胜一筹。比如,你要萨特在写作和诱惑女人两者之间做一下选择,他至少会犯点踌躇,有时候他甚至还可能会选择后者,毕竟萨特说过他之所以写作只是为了诱惑女人这样的话,但波伏瓦不会,她不会为了勾引男人才写作。在她这里,写作远比勾引男人重要得多。倘若要她在写作和除萨特之外的男人做个选择,她一定是选择前者的。德国人尼采曾嘲讽法国女作家乔治·桑是头多产的母牛,波伏瓦这个从未有过婚姻,更不曾生过孩子的女人,既喜欢多产(作品),又的确是个多产的女作家。或许,这就是上帝的一个旨意,或者说是生命的一种补偿吧。
像萨特和波伏瓦这样为写作而活着的两个人,幸运的是,他们相遇了,相互选择了。
在写作上,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你根本分不清谁对谁的需要更多些。两个人用全部的生命事实证明了,他和她是那种最严格意义上的同志,是最够朋友的那种朋友,是遍地难寻的那种知己,是此生难再得的那种知音。
这样的两个人,他们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即使人们常说的那种维系着爱情的性生活不复存在了,他和她照样紧密地粘连在一起。他们就是要永远地在一起,哪怕只是为了写作,也要如此。当然,他和她之间更有那种特别的、深刻的爱情。
而写作上的关系,就是事业上的关系,就是精神上的关系,就是灵魂上的关系。在这些关系上,萨特和波伏瓦生生相依,牢不可破。
4
对于作为哲学家和作家的萨特来说,波伏瓦无疑是个必不可少,而又不可多得的女人。她不仅仅是他所有作品的第一个读者,也是他最好的一个读者,还是他最尖锐严厉的,同时也是最温情脉脉的,最善解人意的,因而也就是最好的批评家;从写作的意义上,即使说她是他的女神也不为过。
对于萨特,波伏瓦是慧眼识英雄。自从她听到大学生萨特说的那句“我要同时成为斯宾诺沙和司汤达”的铿锵大话,波伏瓦就坚信不疑,假以时日,她面前这个斜视眼的丑男子,定会成为一位世人所瞩目的文坛俊杰的,他将以一个像卡莱尔所说的那种文人英雄的形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相信他的天赋和力量。
再具体到萨特的作品上,波伏瓦一样有着一双明亮的慧眼,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说那部对于萨特来说至关重要的小说《恶心》吧,此作耗费了萨特四年的心血,灌注了他对人生和哲学的基本理解,他拿它孤注一掷,但是却四处碰壁,为此萨特伤透了心,甚至近乎绝望了。在萨特内心艰难困苦的时刻,波伏瓦除了给予他无私的爱情,更在精神上给他以热情鼓励,在写作上给他以诸多建议,萨特为此曾经三次重写了它,波伏瓦相信这部作品是一流小说,一直都这么相信,相信它一定会被人接受的。当然,后来它的确是被人接受了。从此,萨特一举成名。从此,身材矮小的萨特就迈着作家的步伐,迈着那种漂亮而矫健的作家的步伐,走在世界上了。
万事开头难。真的无法想象,在萨特初涉作家之路时,如果没有波伏瓦的爱和鼓励,他的前景会是什么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波伏瓦是有恩于他的。
后来,萨特曾很动情也很感激地跟波伏瓦这样说过:我有一个特别的读者,这就是您。您对我说,这不错。于是,它就真的是不错了。我就去出版这本书,而不在乎评论家的意见。您给了我巨大的帮助。您给我自信。因为您,我不再感到孤独。
如此看来,在写作上,萨特是十分信赖他最亲爱的海狸的。波伏瓦既是他最难得的好读者,又是他最权威的批评家。
在写作哲学巨著《存在与虚无》的时候,萨特曾在写给波伏瓦的信中,说她是评判他的亲爱的法官,她是他的好心的顾问,她是他珍重的道德意识,她是他的眼睛,她是他的耳朵,她是他的见证人。他请她快快盖上批准的证章,批准他所经历的一切。他要她好好地评判他,必要时也好好地批评他。他说她比他自己更能代表他。他完全听凭她的决断,听从她的旨意。只要她说行,只有获得了她的批准,他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才有了意义。
5
同样地,作为作家的西蒙娜·德·波伏瓦,也是不能没有萨特的。
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萨特,或者就没有文化和文学意义上的西蒙娜·德·波伏瓦,即使她也一样能成为一位作家,但她是否能够拥有如此显赫的名声,那就另当别论了。
波伏瓦非常聪明,极有眼力,相当有心计。她21岁那年,就坚定地选择了她心目中的文人英雄萨特,就像她从15岁时就确立了要做一个作家的信念一样;自从她真正地选择了萨特以后,就不曾改变过,无论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中、情感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也决不改变自己当初的这种选择,她就是要和萨特在一起,除非萨特一定要明明白白地抛弃她,而萨特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哪怕是为了写作,她也绝不会离开萨特的。当然,她爱这个男人,她异常爱这个男人,一直很特别地爱着这个名叫让-保尔·萨特的男人。
毫无疑问,在我生命中的一大成就便是,我和萨特的关系。时年55岁的波伏瓦,在回忆录《势所必然》中这样说道。
同样毫无疑问的是,波伏瓦生命中的这一大成就———她和萨特的关系,使她在个人的文学事业上获取了巨大的成就,赢得了莫大的名望与光荣。
在这部回忆录的结语里,波伏瓦除了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总结,她还希望驱散某些愚蠢甚至是恶毒的误会: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她的一些书是萨特写的,也并不是她所有的理念都是萨特灌输的,如果说她选择了萨特,那是因为他引导她走了她想走的路。她承认,萨特曾经给了她帮助,并且是很多帮助。至于这种帮助,究竟是哪些,这种帮助到底有多大,她没有说,但你可以去想象。
事实上,给波伏瓦带来了巨大名望的《女宾客》和《第二性》,都是在萨特的热情鼓励、大力鞭策和明确启发之下,甚至是具体的建议之下,而开始写作的。
或者可以这么说,波伏瓦出版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是经过了萨特的耐心而又仔细的阅读,严格的批评和建议之后,才送到出版社的(萨特和波伏瓦总是相互签发出版许可证的)。至于在她写作的过程中,作品的最后完成之前,萨特的批评指正,尤其是修改润色的成分有多少(要知道,萨特这人总是很喜欢给别人的作品加工润色,从小他就喜欢这么干,后来也一直这么干,有不少别人的东西,就让他给加工润色成萨特的作品了),那就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了。
波伏瓦的作品,只有一部没经过萨特的阅读、批评、建议。这部书就是《永别的仪式》。波伏瓦写作这部书的时候,萨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写作的道路上,萨特是波伏瓦最真挚的朋友和同志,最好的读者和批评家,也是她的引路人,是她的老师,是她的先生,甚至有时候也是她的责任编辑。波伏瓦不能没有萨特。没有萨特,就没有这么多人知道波伏瓦。
6
没有波伏瓦,萨特当然还是萨特,但或许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作为哲学家和作家的让-保尔·萨特。
没有萨特,波伏瓦也还是波伏瓦,但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在法国文学史上如此有地位的女作家的西蒙娜·德·波伏瓦。
幸好,萨特有波伏瓦。
所幸的是,波伏瓦有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