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波伏瓦倒也像从前那样跟这个男人说明了她和萨特的关系,并且明确过她和萨特那种牢不可破的关系了。但这一回,好像原来的经验似乎不管用了。这次,她遇到的是个真正诱惑住了她的男人,或者说萨特也遇到了危险的对手,如果真的是波伏瓦离他(萨特)而去,那一定是萨特此生最大的损失,一个无可弥补的绝大损失。
真的很危险了。这一回,她真的爱上了阿尔格伦,非常地爱他,从肉体到灵魂爱上了他,而他非要娶她不可,他非要她跟他结婚不可。
9
又是一个春天了。
阳光明媚的四月天,波伏瓦要去美国,与她日思夜想的情人阿尔格伦相会了,这一次,她打算和阿尔格伦一起生活四个月时间。
对于波伏瓦来说,这是她内心里渴望的事情,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在替萨特着想。因为,此前纽约的那个女人多洛莱丝答应萨特,她要来巴黎和萨特一起待上四个月时间。这该说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还是该说自己方便,与人方便呢?
眼看他们就要各自和心爱的情人相聚了,忽然又有了一个小插曲。就在波伏瓦临去美国之前,多洛莱丝的信先到了,她在信上说,现在的情形之下,她决定不来巴黎看萨特了。她的意思是说,在你萨特未决定我来后就不必再走了之前,我还是先不去了吧。
这显然是给波伏瓦出了一道难题。正是因为多洛莱丝说要来巴黎住四个月,她才跟阿尔格伦说要和他在一起生活四个月的。现在,你多洛莱丝改了主意,不来巴黎了,那她波伏瓦也就不太想离开萨特而去美国了。即使去,也不想在美国待那么久了。不去吧,显然有些不妥,给人家阿尔格伦说过了呀,你总不能不守信吧?再者,她也非常想念他了。于是,她想了个两全之计:去美国,但只在那边待上两个月时间。
波伏瓦这次去美国,也算是一种鸳梦重温了。与阿尔格伦一起度过的时光,当然是非常快乐的,也是很幸福的。现在,巴黎离她很远,但萨特还在她心里。
于是,和阿尔格伦过了两个月夫妻一样的生活之后,她不得不说想回巴黎了,因为萨特还在那边等着她呢。
为此,阿尔格伦大为不悦,甚至大怒不止。他像那个多洛莱丝要独占萨特一样,也想独自拥有波伏瓦。
尽管波伏瓦在床上,在信上,一遍遍,一声声地叫阿尔格伦丈夫、我最亲爱的丈夫,但她还是要回巴黎去,要回到她的萨特身边去。
波伏瓦还是回到了在巴黎等着她的萨特的身边。他们计划到7月出国旅行,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就在萨特和波伏瓦即将出游的时候,一个猝不及防的电话毁掉了这一行程。
电话是多洛莱丝从纽约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她再也不能忍受与萨特的分离了,她想立即到巴黎来与他共度一个月。
萨特叹了口气,苦笑着,接受了她的这个要求。
多洛莱丝又来了,但并没有和萨特一起待在巴黎,而是一同去法国南部游玩了一段时间。
多洛莱丝这么一来,可就苦了波伏瓦。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再在美国和阿尔格伦多待两个月呢。唔,干脆就再去美国算了。她想。于是,她给阿尔格伦拍了封电报,说她马上要再去美国看望他。不料得到的回复只有四个字:别来,太忙!
很显然,那个美国男人还在生她的气。
10
第二年的暑期,美国男人阿尔格伦来巴黎看望波伏瓦,纽约的多洛莱丝也再次飞到法国来看望萨特了。
然后,这两对关系极为复杂的男女,兵分两路去旅行。波伏瓦和阿尔格伦,去了意大利和突尼斯。萨特带着多洛莱丝,去了墨西哥和危地马拉,还去了古巴、巴拿马、海地。
看起来各自都是相当愉快的旅行,但他们的爱情之路,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其实,这是可以预料到的。
当然,还都是因为那些老问题。
11
萨特与多洛莱丝一起度过的这个夏天,并不全是快乐的时光。
多洛莱丝总是想方设法要和萨特真正地生活在一起,彻底地生活在一起。
她一再这样要求,惹恼了萨特,他烦了,受不了了。他从来就不喜欢那种固定的生活,即便是情人,他也不想固定下来就只是某一位。
再者,这个多洛莱丝也太不懂萨特的规矩了,她总是想将波伏瓦的地位取而代之。
萨特的本意是,如果想和他把情人的关系保持下去,就必须排在他的海狸之后,而且最好能跟波伏瓦搞好关系。
这一条,多洛莱丝根本就不接受,从来就不接受。她一直躲着波伏瓦,她不愿见到波伏瓦。
多洛莱丝一遍遍地跟萨特说,既然你如此爱我,既然我们如此相爱,那我们就结婚吧。
萨特把她抱在怀里,爱抚着她,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手腕上的表。他知道,现在他的海狸该度假回来了。
多洛莱丝愤怒地喊叫道:从今以后,你是跟我在一起的!你总不能现在就想去看她吧?
萨特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但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他脚步匆匆走到了大街上,走向了海狸的住所。波伏瓦在等他。他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萨特跟波伏瓦说,我的小海狸,亲爱的,我受不了了,多洛莱丝要我和她结婚。
波伏瓦一动不动,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那您,是怎么决定的?
多洛莱丝不想离开巴黎,直到我答应与她结婚。我再也不能留在这儿了。快帮帮我吧,我亲爱的海狸,我们一起逃走吧。我可不想跟什么人结婚。您知道的,我爱的是您!
多么可笑的男人,多么可怜的男人,多么可爱的男人,他居然要逃走,居然要波伏瓦帮他逃走,好像是他要跟波伏瓦一起去私奔似的。可能是他不想当面跟那个非常爱他的多洛莱丝说出太过绝情的话吧。
您真的,想和我一起离开巴黎?
是的,我们还是离开一段时间吧,就您和我,远到她没法找到我。
再说,我们分离了这么多天啦,我有那么多话要跟您说,我们走吧。波伏瓦站起身,拍了拍萨特的肩膀:好吧,这事由我来安排。萨特是个大哲学家,又是个文学大师,但在波伏瓦这里,他好像一直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男孩,她不仅仅是他的情人,更像是他的姐姐,甚至是他的母亲,她得宠着他,她得帮着他,她得惯着他,她得依着她的这个大孩子。
萨特在多洛莱丝爱的压力之下逃走了,居然像逃婚一样地逃走了。
其实,他就是逃掉了多洛莱丝非得要的那个婚姻。
这一天,萨特和波伏瓦两个人真的去了乡下,避了一段时间,没有人能够找见他们。
多洛莱丝也没有找到他,她走了,回她的纽约去了。
萨特和他曾经非常爱的多洛莱丝的爱情故事,就此结束。
12
与此同时,波伏瓦和她的美国情人阿尔格伦的关系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原因如同多洛莱丝和萨特。这个美国男人非得要波伏瓦和他结婚,非得要波伏瓦在萨特和他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这个实用主义的美国人哪里知道,对于波伏瓦来说,这并不是个二选一的试题。她波伏瓦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选择。或者说,她早就选择定了,不需要再选择了。若是你非得要她再选择一次的话,她当然还是选择萨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萨特,她谁也不会选择的。
那就让我们看一看波伏瓦在信上,是如何回答她的美国情人的吧:我的爱,你知道,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比一个好的年轻小伙子更多的东西,可以放弃大部分东西。如果我放弃和萨特的生活,我就不是西蒙娜·德·波伏瓦了。我不能比现在更爱你、更想念你了……但你也必须了解萨特在哪些方面更需要我。外表上他非常孤单,内心充满痛苦,矛盾,极不平静,我是他唯一真正的朋友,唯一真正理解他,帮助他,和他一起工作,给他一些平静和平衡的人。近二十年来,他为我做了一切。帮助我生活,发现自己,他为我牺牲了许多东西。现在,1945年以来,是我可以回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的时候了。他帮了我那么多,我也要帮他。我是决不能抛弃他的。我可以离开他一个时期,或长或短,但不能把整个生命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愿意再提此事,我知道失去你的危险,也知道失去你对我意味着什么……不可能有超越我感受到的对你的爱,肉体的爱,心的爱,灵魂的爱。但是,要去深深刺疼,真正伤害为我的幸福做了一切的人,我宁可去死。
这简直就是一段催人泪下的爱的誓言,是波伏瓦对萨特的至爱无敌的誓言。
波伏瓦的这封致阿尔格伦的信,写于1948年7月19日。此后,她还给他写过许多封信,但她和他的关系就不再是此前的样子了。
此后,萨特在这个世界上又活了32年,波伏瓦活了38年。
萨特和波伏瓦,波伏瓦和萨特,一直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俩分开。
13
回过头来,再想一想萨特和多洛莱丝、波伏瓦和阿尔格伦这四个人的关系,这两对男女关系,真有点彼此彼此的味道了。彼此,彼此。但毕竟,彼不是此,此不是彼。所以,彼此彼此。
对于萨特和波伏瓦来说,问题的关键是这样的:别的女(男)人可以在她(他)这儿插个空,加个塞儿,但谁也休想真正取代她(他)的位置。这,就是萨特和波伏瓦的爱情关系的特殊性。
别的女(男)人,你可以让他(她)着迷一时,甚至是很久,但你永远不可能代替她(他)。绝对不能。这是一种原则性的问题。或者说是一种情爱故事的法则,也可以说是一种爱情游戏的规则。你要想玩,就按规则玩,不想玩拉倒。多洛莱丝和阿尔格伦,这两个人正是由于没掌握好分寸,没把握好萨特和波伏瓦这种攻守同盟的游戏规则,才不得不退出了这种爱情的游戏场。
说到底,萨特和波伏瓦才是世间最好的一对,是生死至交。他们可以另外有偶然的爱情关系,也需要有,但对彼此的爱,那是另外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替代的。